兩人回到衙門已經很晚了,卻不料縣令燕鴻雲正在等着他們。
見雲海塵手裡拿着東西,燕鴻雲仿佛自己招待不周似的:“可是衙門裡準備的東西不合禦史大人的意?若需要什麼,盡管吩咐皂隸外出采買便好,何需大人親自跑一趟。”
現在這個時辰,大多數人都要準備入睡了,這縣令卻專門在此等着自己,雲海塵隻品出一個意思: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必麻煩,反正閑來無事,出去轉轉也好。”他并不想與縣令繼續廢話,遂直言道:“燕大人可是有事?”
“诶嘿嘿,”縣令讪笑了兩聲:“是這樣,今日禦史大人到任,下官未能給大人接風洗塵,實在是有所簡慢,正巧咱們縣裡的耆老金永瑞聽說大人來了,便想着明日在香行處設宴請大人前去,一來算是下官為今日之事賠個不是,二來呢,這金老德高望重,大人結識了他,日後在縣裡行事,說不定也多幾分方便,不知大人肯不肯移玉?”
雲海塵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雖說他很厭惡這種鑽營的手段,但燕鴻雲有一點說的對,自己剛剛到任,去拜會一下本縣耆老确實是應當的,便提議:“燕大人說得有理,可此事卻不應由金老破費,不如明日本官買些贽敬,由大人帶路前往金府拜訪?”
本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燕鴻雲卻有些為難:“呃……大人有所不知,這金府啊,除了金老之外,還有他那個外孫金公子以及他的妻妾同住,一則呢,外男入府對府中女眷來說多有不便,二則那金夫人這幾日好像着了風寒,金老也是怕沖撞了大人,所以将宴請設在了香行處。”
怕雲海塵聽見這名字誤會,燕鴻雲還特意解釋:“不過雲大人盡管放心,這香行處啊,隻是個喝酒聽曲兒的地方,絕對不做别的營生。”
外孫也姓金?歸庭客一時好奇,問了句:“這金公子,随母姓?”
“對,”仿佛對旁人的家事知道的不甚詳細,燕鴻雲隻是簡單的說:“确實如此。”
這倒是少見。不過雲海塵并不關心旁人姓什麼,既然燕鴻雲方才都那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固執己見:“好,明日什麼時辰?”
這便是答應了的意思,燕鴻雲喜笑顔開:“明日戌時初,下官親自領路帶大人前往。”
“好。”雲海塵不冷不熱的一點頭:“那就有勞燕大人了。”
第二天雲海塵又在架閣庫看了大半日的谳牍,直到赴宴的前半個時辰,歸庭客才提醒他一會兒要去赴宴,是不是應當換身衣裳準備準備。
雲海塵險些忘了此事,他有些眼酸,正好合上案卷揉了揉眉心:“可派人去查過那香行處了?”
歸庭客應道:“讓手下的兄弟去探過了,确實隻是一家吃飯的酒樓而已,沒有娼妓。”
“好,”雲海塵倦聲道:“走吧,回房換身衣裳。”
半個時辰後,燕鴻雲确如昨日所說,親自将雲海塵帶到了香行處。
“大人請。”他在前面領路,樂呵呵的說道:“金老早就在樓上等着咱們了,聽說禦史大人肯賞臉,金老特意讓金公子一起來了,一會兒下官為大人引薦,金老性情和善,大人不必拘束,随意些便可。”
雲海塵點頭嗯了一聲,幾人走了一段路,随後在一個雅間外停了下來,門是關着的,燕鴻雲擡手敲了敲,明明是本縣父母官,卻還要謙敬的問上一問:“金老,晚輩燕鴻雲,已經請禦史大人過來了。”
雲海塵和歸庭客就站在燕鴻雲身後,見狀免不了對視一番,皆在二人眼中瞧見了一絲微妙之意。看來這屋内坐着的金老,不普通啊。
少傾後,房門從裡面被打開了,開門的是個年輕人,燕鴻雲見到對方後笑着說:“呦,是金公子啊。”
原來他就是金永瑞的外孫,瞧上去對縣令并不像是有多放在眼裡的樣子:“嗯,外祖父已經等你們多時了,進來吧。”
“古兒,不得無禮!”三人剛入内,就聽得一道年邁的聲音傳來,想來就是金永瑞了。而對方顯然也從穿着上認出了雲海塵,便主動問道:“閣下就是禦史雲大人吧?”
雲海塵上前一步揖禮:“在下巡案禦史雲海塵,今日特來拜會金老。”
縱使巡案禦史是個七品,那也是朝廷欽封的官員,拜他這麼一個平民百姓,禮數可謂十分周全,金永瑞不像他外孫那般張狂,立即走到雲海塵身旁将人扶起:“哎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是官,老朽不過一屆草野,怎能受大人一禮啊!”
雲海塵直起身子,面不改色的說:“在下雖然是官,但在金老面前卻是晚輩,如今見這興平縣百姓熙洽,想必金老平日裡也是幫了不少忙的,區區一禮而已,比起金老之功,算不得什麼。”
歸庭客站在他身後,聽了這話暗中腹诽:原來你會說好聽的啊。
而這番話果然讓金永瑞受用,他大笑了幾聲,伸出手請雲海塵幾人落座:“大人過譽了,老朽能有今日,也是受朝廷和國策仰哺,如今家中富足了些,便盡自己所能還恩于故土,如此,才對得起我金氏先祖的贻謀啊。”
等雲海塵三人坐下之後,金永瑞才記起自己的外孫還在這兒,便對雲海塵道:“噢,這是老朽的外孫,名喚金照古,這孩子從小就沒有規矩,但心底卻純良,方才若是失禮唐突了大人,大人隻管教訓便是。”說罷又對金照古輕斥道:“古兒,還愣着幹什麼,趕緊給禦史大人倒酒賠罪!”
金照古雖然不把旁人當回事兒,但對自己外祖父的話卻言聽計從,随即不太情願的給雲海塵倒了杯酒,又給自己斟滿:“雲大人,燕大人,方才是草民莽撞了,還請大人勿怪。”
方才他是對燕鴻雲無禮,此刻說是賠罪,卻連正眼都懶得看燕鴻雲,可見這金照古不僅是沒規矩,而是嚣張跋扈慣了,恐怕說他是州黨的鄉霸也不過分。
畢竟初來乍到,況且這金照古又沒什麼過錯,因此雲海塵不能開罪人,他壓下心中這些念頭,臉上瞧不出半點兒端倪,端起酒杯說:“金公子言重了。”說罷一飲而盡,算是給足了他祖孫二人的面子。
這場面可謂是其樂融融,燕鴻雲在一旁開懷的調解氣氛:“好啊!官民和洽,看來禦史大人在我興平縣的未來一段時日,又要留下一段喜聞樂見的佳話啊。”
金永瑞似乎也對雲海塵的行為極為滿意,他招呼幾人動筷,席間幾人飲酒暢談,聊的倒也算輕松。
隻是雲海塵有些納悶兒,這金永瑞既是本縣耆老,又讓燕鴻雲一個縣令都要敬讓三分,自己一個遠道而來、過幾個月就要返京的禦史,何至于他這般破費的設宴結交?難不成是有夤緣之意,想讓自己回京之後,為他外孫謀個一官半職?
念及此處,雲海塵倒也不多言,隻慢悠悠的吃着,等着看這祖孫二人究竟存了什麼心思。
酒過三巡,金永瑞卻一直隻是同他聊些閑話,絲毫沒提什麼謀官的事,雲海塵覺得自己先入為主了,不應當對這祖孫二人心懷成見,便漸漸的不再多想。
一直這麼吃喝,金照古耐不住性子覺得無聊,便問金永瑞:“外祖父,孩兒有些醉酒,唯恐在席間失态,想出去透口氣,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