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暗指燕鴻雲有結黨之嫌,他自然不肯認,随即幹笑着解釋:“禦史大人誤會了……他們豈敢不聽大人的吩咐。”剛對雲海塵賠笑完,他立馬怒斥那些衙役:“一群蠢東西!沒聽見禦史大人的話麼!趕緊出去一人帶蘭姑娘回香行處取證物前來!”
下面的衙役終于有了反應,有人站出來應了聲“是”,随後帶着蘭玉秋離開了。
案件的始末還要繼續審問清楚,雲海塵便又問箫人玉:“箫人玉,既如你所言,你是去香行處送香粉的,為何會進入到金照古的房間?”
箫人玉羞憤的解釋:“不是我主動進去的,是金照古強行将我拽進房間的!”
“箫人玉!你含血噴人!”金照古一聽他這話便忍不住開口叱罵:“你進我房間的時候毫不猶豫,現在又假裝無辜,說你賤你還真學起婊子來了是不是!”
“住口!”這話罵的實在太難聽了,堂下有人開始竊竊私語,雲海塵也聽不下去,氣的一拍驚堂木愠怒道:“金照古,注意你的言辭!你若不懂怎麼好好說話,本官便下令打到你會說話為止!”
“這怕是不妥吧!”一直在堂外聽審的金永瑞對早已雲海塵心生不滿,如今聽他要對自己的外孫用刑,終于忍不住開口質問:“雲大人,有冤抑者自當為自己辯解,怎麼,他箫人玉說的話便絕對可信,我外孫為自己解釋一二,卻要惹得雲大人用刑麼!哪條《昭律》規定了官員升堂審案時可以随意用刑,從香行處開始你便對我外孫心懷成見,我看你分明是要屈打成招!什麼朝廷欽派的巡案禦史,分明就是黑白不分的昏官一個!”
金永瑞到底比金照古多活了數載,即便想發洩情緒,也不會像自己外孫一樣破口大罵,這樣隻會太阿倒持,金永瑞沒有這麼蠢,他故意歪曲事實,話裡話外都在暗指雲海塵包庇箫人玉,如此一來,周遭這些看熱鬧的百姓至少有一半的人,會被他的話帶偏了立場。
隻可惜金永瑞的算盤雖然打的精明,但他實在不該用自己的無知去挑釁雲海塵為官多年的本領。跟原大理寺右少卿談《昭律》?簡直是嫌自己的親外孫受的罪太少!
他的話音一落,雲海塵便勾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譏笑,而坐在側旁的燕鴻雲也沒臉看似的歎了口氣,暗道:哎,這金老……實在不該說這話啊……
“金老沒讀過《昭律》吧?”雲海塵冷不丁的問了這麼一句話。
金永瑞不知對方何意,是故沒敢貿然開口。
雲海塵瞥向一旁的燕鴻雲:“金老沒讀過,燕大人身為朝廷官員,卻一定熟悉我朝律例,既然金老質疑本官,不防就由燕大人向金老解釋解釋,本官應不應當對金照古用刑!”
别說金永瑞不熟悉《昭律》,其實在場之人除了雲海塵、燕鴻雲和衙門的部分官吏之外,就沒幾個懂的,因此當雲海塵說了這話之後,金永瑞和金照古的目光便驚疑不定的盯着燕鴻雲。
燕鴻雲迫于上峰的壓力,隻好奈上祝下的開口道:“昭律刑律、第四卷第一條……凡罵人者,笞一十。①”
“聽見了?”雲海塵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本官向來休休有容,原本念在金照古是初犯的份兒上,想給他一次機會,奈何金老卻非要逼本官秉公執法,既如此,那本官就成全你!”
什麼?!這話的意思是要動刑麼?金照古立即慌了神,自亂陣腳之下居然轉過上半身對金永瑞喊道:“外祖父!外祖父救救我!孫兒不想挨打!”
喊祖父?喊祖宗也沒用!豈是你說不想挨打就能不挨打的!
金永瑞說的對,雲海塵确實對他外孫有成見,不管此案最後如何判決,今天這頓打,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休想逃過!因此雲海塵陰沉着一張臉,從簽筒裡拿出一支刑簽,毫不猶豫的就扔在了地上:“來人,行刑!”
“是!”這次應聲的不是旁人,是歸庭客。
“欸……這……”燕鴻雲全然沒料到雲海塵的近侍居然要親自行刑,他是絕對不可能放水的,若真要笞十下,金照古豈非被打的皮開肉綻!因此燕鴻雲急聲道:“禦史大人,此等小事不勞大人的侍衛動手,隻管交給這些衙役便是,來人……”
“燕大人,”雲海塵不待他說完,便幽幽的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會是想讓衙役在行刑的時候手下留情吧?”
雲海塵一語道破燕鴻雲的心思,後者被說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假笑時嘴角都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禦史大人說笑了,怎麼……會呢。”
“嗯,既然燕大人并無此意,那由誰來行刑都一樣,你我身為官員,在審案之時除了《昭律》這唯一準繩之外,可還有其他法則可遵循麼?”
燕鴻雲若是敢說一個不字,那才是真的蠢到家了:“沒……沒有。”
“很好,”雲海塵很滿意,輕飄飄的對歸庭客道:“行刑吧。”
歸庭客早就找好了刑具,又有兩人上前将金照古按住,歸庭客片刻也沒有耽擱,擡手便開始行刑。
昭律刑罰分為五種,即笞、杖、徒、流、死。②笞刑是以竹闆笞打受刑之人的臀部③,挨上十下,即便是一個大男人,最少也得有兩三天的時間,隻能趴不能坐。
歸庭客的力道用了十成,每一下都打的金照古哀嚎一聲,金永瑞聽見自己的外孫痛的嚎叫,心疼之下忍不住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你說不打就不打了?歸庭客手上的力道越發的大,一膀子掄出去他自己都覺得發酸,偏偏他還存了壞心眼兒,隻打一側,二非兩則輪流上刑,如此一來,金照古那原本就被打的火辣辣的臀部隻會越發的疼痛難捱,每一下的效果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身上一樣,讓他幾乎疼昏過去。
十下笞刑過後,金照古如同奄奄一息似的,跪又沒力氣跪,隻好兩手撐在身前半趴在地上,金永瑞見狀終于看不下去,推開攔着他的侍衛便沖上前去,他慢慢扶起金照古,心急不已的問道:“古兒……古兒你怎麼樣?”
金照古被打的眉頭緊皺,說話都沒力氣了:“外祖父,孫兒疼……”
金永瑞關愛小輩心切,聽見這話後失了理智,直接對雲海塵怒氣填胸的說:“雲大人!古兒受此重傷,恐不宜繼續受審!大人身為朝廷官員,自當以愛民為己任,當下要緊之事,應是退堂讓古兒回去治傷,等大人下次過堂,老朽自會帶着古兒前來!強行留人審訊,若古兒承受不住出了什麼事,你擔待的起麼!”
“官員當以愛民為己任,金老這話說得不錯!但金老可别理解岔了,這愛民,愛的當是元元之民,而不是橫行鄉裡、欺壓百姓的狂狡之徒!況且金老的罪本官還未同你論呢,你倒先教訓起本官來了!”
“我的罪?”金永瑞一下子愣住了:“老朽何罪之有?”
“看來本官猜得沒錯,金老是真的沒讀過《昭律》。”雲海塵慢悠悠的說:“方才金老在堂下大罵本官是黑白不分的昏官,對吧?”
“我……”金永瑞意識到自己無法從科條上與之抗衡,因此竟不敢答話了。
“金老不承認也沒關系,總歸這堂内堂外所有人都聽到了,也不需要你承認。”說罷又轉頭看向燕鴻雲:“燕大人,勞煩你再垂憲于金老,辱罵官員者,該當何罪?”
金永瑞萬萬沒料到自己随口而說的一句話竟也觸犯了《昭律》,他神情惶駭的看向燕鴻雲,見對方吞吞吐吐半晌,還是道:“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罵詈,及部民罵本屬知府、知州、知縣,杖一百……若罵六品以下長官,各減三等。”④
雲海塵皮笑肉不笑的:“燕大人不愧為興平縣父母官,對于我朝成憲果然了如指掌,怕隻怕金老聽不懂,還請燕大人再解釋解釋,杖一百減三等,應當杖多少?”
燕鴻雲硬着頭皮答話:“杖刑……杖刑共分六十、七十、八十、九十、一百五等,減三等,則應……杖七十。”⑤
什麼!杖七十!不光是金永瑞,連金照古一聽這話都慌了神,金永瑞這把年紀了,若是真的依照例律杖打七十下,今日豈非要命喪堂中!但見雲海塵一副鐵了心不饒他金氏祖孫的模樣,恐怕這刑罰是免不了的,這可如何是好!
“呃……”正當金永瑞焦急之時,燕鴻雲卻又開口了:“禦史大人,下官有一言,還請禦史大人一聽。”
“若是讓本官徇私舞弊的話,”雲海塵冷飕飕的看向他:“燕大人就不必開口了。”
“呃不敢,不敢。”燕鴻雲微微垂着頭,恭謹道:“這金老方才是擔心小輩,情急之下不慎沖撞了大人,并非故意為之,金老的年紀畢竟大了,平日在縣裡又德高望重,行過不少善事,若是當着這麼多百姓的面兒行刑,恐不妥當,這《昭律》中不是還規定了,杖刑七十下,可用四貫二百文銅錢贖刑,您看……是不是借此免了金老的杖刑?”
雲海塵又不是昏官,若真的打金永瑞七十下,這人就算不死也殘,燕鴻雲這話雖然是為金永瑞着想,可也正中雲海塵的下懷,詈罵官員必須要罰,既然受不住杖刑,那就罰銅錢好了。
是以雲海塵佯裝猶豫了少傾,随後便答應了:“好,本官就給燕大人一個面子,金老,”他看向金永瑞:“派人回府中拿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