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見人金永瑞
這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确實是賣身契不假,可……可這賣身契出現的時機和内容也太詭異了些。
先不說金照古在案發當日為何不将這書契拿出來為自己脫罪,光是這上面的内容就不得不讓雲海塵多疑。
這賣身契上說,箫倚歌是因為銀兩短缺,所以将自己的親弟弟賣給了金照古,借此換了十兩五錢銀子,十兩五錢而已,對于普通百姓來說确實不少了,但再看這立契的時間,正是兩年前,若細細推算,當時箫人玉應當正在參加會試,而且後來還奪得會元,怎麼看都是前程一片大好,箫倚歌為何要為了區區十多兩銀子就将自己的親弟弟給賣了?
難不成當時箫人玉奪得會元的消息還未傳到興平縣,箫倚歌還不知道?
可箫家一直開着月聽窗的鋪子,箫倚歌就算是銀兩短缺,想必不用太過費力就能湊出十兩銀子,又何需将自己的親弟弟賣為賤籍呢?
以上種種,無論怎麼想都不合理啊……
案情到了如今這個局面實在是始料未及,雲海塵心中閃過無數個猜測,擡眼看向箫人玉:“箫人玉,你可知道此事?”
箫人玉惶駭的搖頭:“我……草民不知道,阿姐從未對草民提過此事……”
不知道?
可那日在月聽窗,雲海塵還清清楚楚的記得箫人玉對自己說的耳邊語,他說是他殺了箫倚歌。
雖然此言半真半假,可如果……假設箫人玉撒謊,其實他知道此事,那當他得知自己的親姐姐毀了自己的功名前程之後,憤恨之下設計将其殺害,倒也能說得通。
雲海塵的手下意識的摩挲着那張賣身契,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查的威厲:看來箫倚歌的死因必查不可了。
箫人玉說完後,雲海塵還沒開口,金照古卻急着為自己辯解了:“不管你知不知道,但這張賣身契确實是你姐姐親自簽的字畫的押,隻不過後來你姐姐死了,本少爺見你孤身一人實屬可憐,便沒有拿着這張契據去向你要求過什麼,少爺我一片好意,此事原本也就不打算翻出來了,卻未料你佛口蛇心,污蔑我對你不軌,既如此,就别怪本少爺不留情面了!”
金照古依舊跪在地上,叱責過箫人玉後,便轉向雲海塵:“雲大人,草民絕無一字虛言,大人大可傳花杏曉前來問話,是真是假,她可以幫草民作證!”
時釀春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變給打亂了陣腳,但她還是站在箫人玉這邊,因此強自鎮定道:“誰知那媒人有沒有收了你們的銀錢,她若是故意撒謊作僞證,又當如何分辨!”
她這句話其實是在先發制人,不管那媒人會不會幫金照古作證,可隻要這話一說出來,便是在審案的官員心中種下了一顆疑種,讓其在采信之前多求證幾番。倒不是時釀春信不過雲海塵,但多想一步總沒有錯處。
雲海塵能看透時釀春的心思,其實即便她不提,雲海塵也不會完全聽信金家或者媒人的一面之詞,媒人的确有被收買的可能,要證明這張賣身契到底是真是假,除了人證之外,最重要的是對比箫倚歌的字迹。
“箫人玉,”雲海塵問他:“你家中可還有箫倚歌的遺墨?”
箫人玉像是還未緩過神,神思和言語都有些遲緩:“有……有的……”
“那便回去取來。”說罷看了一眼歸庭客,示意對方跟他一起。
歸庭客點了點頭,上前幾步走到箫人玉身前:“箫公子,請吧。”
他對箫人玉一直很客氣,箫人玉前幾日抽了雲海塵兩巴掌,對這個巡案禦史沒什麼好感,但是對他身邊的侍衛首領倒是沒那麼大的戒心,許是在大堂内跪的太久,他起身的時候腿有些麻,不由自主的便崴了一下,歸庭客眼疾手快,瞧見他險些就要摔倒,便伸出手扶了對方一下,箫人玉擡頭,表情裡帶着些心如死灰的冷意,倒稱的他此時楚楚可憐:“多謝。”
歸庭客沒多想:“無妨,走吧。”
雲海塵一直在旁邊瞧着,見到這一幕後,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心中不受控制的想着:他是不是又在裝?故意裝出一副可憐模樣讨别人同情!
雲海塵暗戳戳的生氣,眼不見心不煩,幹脆别過眼不去看,偏偏箫人玉還要火上澆油似的添一句:“有勞歸首領了。”
雲海塵手中的賣身契都要被他捏成皺巴巴的一團了,他滿心怨念的想:陪着去取個東西而已就有勞了,自己一日間被你扇了兩巴掌,為了你這樁案子到處尋訪人證,怎麼也未曾聽你說一句好話!
箫人玉啊箫人玉!真有你的!
兩人離開衙門,雲海塵還在那兒暗自生氣,燕鴻雲倒是開口問金照古了,其實就是故意問給雲海塵聽的:“金照古,既有這契據能證明你的清白,案發當日你為何不曾拿出來?”
金照古原本就氣焰嚣張不可一世,如今有了能為自己脫罪的證物更是理直氣壯:“草民方才不是說了麼,原本是不想拿出賣身契為難箫人玉的,畢竟他與箫倚歌相依為命多年,後來箫倚歌又死了,若是箫人玉再入了賤籍,那他箫家可真就從此沒落了,而且當日一時情急,也忘了有這檔子事,所以才被他誣陷入獄,幸好後來我外祖父想起來了,這才請了訟師為草民伸冤。”
“原來如此……”燕鴻雲眼珠子一轉,看向雲海塵的眼神中洩露出幾分奸猾之意:“雲大人,您看……是否要請那花杏曉前來問話啊?”
自然要請,雲海塵按下心中的那股煩躁和陰沉:“嗯,派人去傳來。”
燕鴻雲聞言便吩咐了皂隸去請人證,随後緊接着問雲海塵:“雲大人,若是一會兒這證人來了,箫倚歌的遺墨也取來了,此兩者皆能夠證明賣身契是箫倚歌親自簽下的,那金照古……”燕鴻雲讪笑了兩聲,譏諷的意味實在掩蓋不住:“便該無罪釋放了吧?”
時釀春聞言面色一白,立即看向雲海塵,雲海塵沒正面回答,隻是眼帶寒光的看向燕鴻雲,冷峻道:“人證和物證都沒到呢,燕大人急什麼。”
燕鴻雲的表情一僵,随後幹笑了兩聲,不再自讨沒趣了。
等人的間隙中,雲海塵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張賣身契上,期間也會去看一眼金照古和呂明秋的反應,他二人竟絲毫不緊張,任由雲海塵仔細的端詳那契據,如此反應倒是讓雲海塵越發沒底:難不成這契據并非假造,所以他二人才這般放心?
雲海塵心中實在拿不準,就在他猶疑不定的時候,歸庭客和箫人玉回來了,不多時,賣身契上的媒人花杏曉也來了。
①: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六·刑律九·雜犯·不應為》。
②: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二十五·刑律八·犯奸·犯奸》,原文摘錄:□□者,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裡。
③: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一·名例律·五刑》,原文摘錄:死刑二:絞、斬。贖銅錢四十二貫。
④:參考自《大明律·卷第一·名例律·五刑》中關于“贖”的注釋,原文摘錄:繳納錢物可以代替實際的刑罰。一般适用于輕罪、過失、脅從犯等犯罪危害比較小的行為。
⑤:引用自《大明律·卷第一·名例律·斷罪無正條》,原文摘錄:凡律令該載不盡事理,若斷罪而無正條者,引律比附。應加應減,定拟罪名,轉達刑部,議定奏聞。
⑥:賣身契書的格式,參考自吳豔紅、姜永琳著《明朝法律》第216頁。原文有點長就不摘錄了,感興趣的可以自行去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