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簾飄蕩,燭火略微晃動,雲枕松收回心緒,集中起注意力。
他以拇指、食指和中指呈執筆狀捏住銀針,眼睛看準穴位,手腕突然發力,憑借巧勁兒将銀針迅速刺入皮膚,他進針力道恰到好處,齊彥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雲枕松雙指捏住針柄,碾轉深入,小幅度補針。
“感到酸麻脹重的時候,跟我說。”
“好。”
緩慢的速度逐漸壓迫經絡,雲枕松的手很穩,他所有的行針都仿佛在溫柔的按摩穴位,齊彥感到體内正氣彙聚,一股沉重的暖流向身下沖去。
“現在。”
雲枕松略微偏頭,拿出新針,比其他的都要粗,眼疾手快地依次插進環跳、陽陵泉、足三裡等穴位,手法、力道、深度都精确到極緻。
伴随通經活絡的脹麻感,萎軟多月的下肢瞬間有了力量。
雲枕松試探出了恰到的深度,留針讓其持續刺激穴位,他瞧齊彥沒有過多痛苦的表情,瞬間松了一口氣,汗水順着額角流下,他擡手擦了擦。
齊彥剛要說話,便被雲枕松制止:“先别動,安靜休息,一會兒為你出針。”
*
“瀚王不會找我來,隻是為了喝茶吧?”
李延笑了笑:“本王和齊将軍之間是有什麼誤會嗎?總感覺你說話帶刺呢。”
齊劍霜道:“有一個。”
李延一愣,他隻是随口打趣,沒想到還真有誤會:“什麼?”
“我們進城前住了一家客棧,說是客棧其實更像青樓,我與他們過了幾招,從身法來看,應該就是刺殺我的那些死侍。”
“可那天,”齊劍霜頓了頓,“他們要殺枕松。”
李延對那裡知之甚少,倒不是因為他不上心,而是感覺有人特意隐瞞。那裡原先叫什麼、歸誰管轄、又是為何一夜之間人去城空,官府文書中的記載被抹去,相關人員統統找尋不見,着實詭異。
剛來的那幾年,他還堅持查明過,後來因為一些事耽擱了,再想重新查過,驚覺毫無意義,便不了了之。
如今齊劍霜一提,他忽然想起來,前一陣那裡起過大火,隻不過暴雨很快将火澆滅,他也沒閑到那種程度,無人報官無人傷亡還要調查火因,所以沒過問。
“本王知道那裡,可那兒明明一個人都沒有啊。”李延詫異道。
齊劍霜一驚。
那當時的幾戶人家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竟全他娘的是演給他看的!
李延道:“那些人一定還做了什麼。”
“他們知道我所有的行蹤,”齊劍霜壓低聲音說道,“包括我假死藏在原青縣。”
李延瞪大眼睛,震驚得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二人緘默良久。
變故發生得太快,李延沒料到還有這檔子事兒橫在他倆之間,一時不知道如何将話題扯回原先的軌道。
還好齊劍霜注意着時間:“原先懷疑的人是你……”
“不是。”李延斬釘截鐵地否認,“本王想殺誰,不會拖泥帶水,要你死你就必須死透,如此大費周章,必然有更大的陰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壓根進不了城,更不可能安排你和公孫霖見面。”
齊劍霜聳了聳肩,道:“想到了。”
“那你還……”
“瀚漠王今個兒請我來,到底是有什麼事呢?”齊劍霜洞察一切。
今晚是瀚漠王的生辰宴,趕來不少地方官,府中下人也在忙碌布置,一路走來說話聲不斷,但此時此刻,議事廳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本王乃父皇第七子,生母是昔日四大家族之首楚家的嫡女,隻因祖父做錯了事,楚家滿門受牽連,生母病逝,本王也被發落到這苦寒之地,讓本王那個好哥哥當上了皇帝。”
“新帝要有本事,本王也無話可說,自認技不如人,可新帝軟弱無能,被手底下的官員蒙蔽而不自知。北疆一戰,軍資遲遲送不到戰場;江南水災,赈糧整整晚送達半年,人都死光了。再看看現在的朝廷,烏煙瘴氣,人心惶惶,馬上又要和北疆開戰,你說,大宣如何能赢?!”
李延的所言狠狠戳中齊劍霜心中的刺。
他痛恨的,亦是瀚王痛很;他想改變的,亦是瀚王想改變。
齊劍霜眼神晦澀,緊握桌角,身子不由自主地探出半寸,他問:“你當如何?”
李延挺直脊梁,微擡下巴,收斂起所有的纨绔與随性,他展現出來的是帝王之氣。
光從窗子透進來,李延站在光影之下,以睥睨天下的傲氣,底氣十足道:“本王也想坐坐那把龍椅。”
“齊劍霜,來成為本王手中最鋒利的劍。”
齊劍霜的心髒猛烈撞擊着肋骨,震得他發慌:“原因。”
“給你後半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與滔天權勢。”
齊劍霜一聽,不屑笑道:“你這和慶隆帝有什麼區别?”
李延滿意地勾了下嘴角:“那就許你安穩太平,還天下河清海晏。”
齊劍霜把自己的佩劍“哐當”一聲放在桌上,隐約聽見外頭雲枕松的說話聲,猶如春水汲木。
“好啊,不過我的安穩太平裡,必須有一個人陪着。”
“他不做桌上棋子,是我最後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