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聲自雕花木格後潺潺流出,十二位身着長裙的舞姬自紗幔後優雅走出,發髻高挽,金色面具遮住一半面容,銀質臂钏随翩跹舞姿碰撞,響起整齊的清脆,驚瀉一院碎光。
雲枕松從未見過如此高雅的表演,一時欣賞得恍了神。
為首舞姬廣袖翻飛如流水般絲滑,衆女纖腰輕折,裙裾在半空蕩出優美的弧線,足尖輕點滿地花瓣,似洛神踏浪而來,引得席間贊歎聲此起彼伏。
有人真心誇贊瀚漠王府中的舞姬不可多得,有人阿谀奉承,更有甚者動了歪心思,猥瑣油膩的眼神黏在舞姬的身上,晃都晃不下來。
應雲枕松想安靜吃飯以及齊劍霜低調的要求,他們一行人被安排在外圍,不過菜式卻比坐在上座的貴客還要精緻美味。
蟹粉灌湯包第一口吃着鮮甜,但吃到後面有種用料過猛的膩,雲枕松不想浪費,偷偷摸摸給身後站着的羽生和鄧畫分了一隻,自己咬一口吃剩下的都被齊劍霜不動聲色地打掃幹淨。
雲枕松往齊劍霜身邊挪了挪,和他挨得更近些,幾乎是膝頭相抵。
齊劍霜用餘光瞥了一眼,淡淡道:“嗯?”
“和你商量個事兒,”雲枕松端起手邊的碧玉鑲金杯,小口抿着酒味濃烈的琥珀色瓊漿,“能不能讓齊彥和我們一起走?你官不大嘛,說話應該好使吧。”
齊劍霜被他小心翼翼、欲蓋彌彰的模樣逗笑,揚了下嘴角:“我叫什麼?”
雲枕松奇怪地看他:“齊劍霜啊。”
“齊彥,也姓齊,你覺得我和他什麼關系?怎麼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兒。”齊劍霜提醒道。
雲枕松一愣,下一秒瞪大眼睛,“噌”得一下坐直,恍然大悟中帶着明顯的怒氣,道:“你娶妻了?!”
“什……”齊劍霜簡直委屈,一把拽回要搬着竹席走的雲枕松,大有離自己八丈遠的架勢,齊劍霜一時哭笑不得,手下意識撫摸上他的後背,“沒娶妻,就算娶妻生子了,我這個年紀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兒子。”
齊劍霜格外強調:“義子,不是親生的。”
雲枕松:“……知道了。”
酒過三巡,琴師指尖加快,箫聲轉為急驟,将整個宴席的氣氛推到高潮,笑聲不斷,燈火通明。
雲枕松的興緻淡了許多,他百無聊賴地看向上面坐着的人。
李延與齊彥平起平坐,多次為他夾菜,齊彥惱羞成怒,看嘴形應該是罵人了,李延隻是笑笑,饒有興趣。
他的視線忽地掃了過來,與雲枕松對視的須臾,雲枕松下意識沖他微點了下頭。
然後,雲枕松就瞧見李延擡手叫來下人,扶着齊彥下台階,幾位官員見李延走下來,端着酒杯就要敬酒,還未開口,李延手一壓,不容置喙地客氣道:“各位繼續喝,本王有事處理。”
瞿縣縣令哈哈一笑,給自己搭台階:“那我們就不耽誤瀚漠王了,您先忙。”
李延派人将雲枕松他們帶到清淨的後花園,自己則親自推着齊彥,他站在齊彥背後,神情淡漠,盯着齊彥耳後淺粉色的傷疤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齊彥。”
這還是李延第一次用如此正經的語氣和稱呼叫自己,讓齊彥不由一愣,他撐着扶手,費勁地轉身仰頭看他,問:“你怎麼了?”
在齊彥看到李延臉龐的瞬間,他又恢複往日的輕佻,翹起半邊嘴角,得意道:“瞧,你這不挺在乎我嘛。”
“……懶得理你。”齊彥感覺自己被戲弄了,不爽地“啧”了聲。
齊彥坐在湖心亭中,看着四人自遠處走來。
銀漢無聲,月色下的抄手遊廊宛如一條沉睡的墨色遊龍,廊下燈籠暈開暖黃的一小團光暈,将幾人的身影拉得細長。
風過檐角銅鈴,空靈的碰撞與遙遠的弦顫交織,後花園瘋長的藤蔓在月光的照射下投射出婆娑暗影,亭下湖水粼粼閃爍。
齊彥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道:“哎,求你個事兒,以後能别當着我義父的面貧嘴嗎?”
“害羞啊。”李延笑笑。
齊彥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正巧他們走了進來,李延也很聽齊彥的話,沒再打趣,反倒一本正經地說:“馬車和車夫已經備好,明日用過早膳你們就離開吧,齊彥同你們一起。”
齊劍霜與齊彥的關系,李延不必自讨沒趣,婆婆媽媽囑咐。
他頓了片刻,幾欲開口,在衆人奇怪的目光下,他苦笑出來:“有些話說出來矯情,不說又覺缺憾,下次見面遙遙無期,所以還是說了吧。”
他轉過身,面對齊彥,蹲下與他平視。
“五箱珠玉,六箱銀子,算來如今已經送到原青縣了,這十一箱是護你周全,給我安心,”李延說得平淡,這是他極力壓抑的結果,“不求回報,但求勿忘。”
齊彥徹底怔愣,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滞了。
“好了,今夜多雲,也沒得星星看,各位回吧。”
*
齊劍霜能感受到雲枕松的情緒明顯低靡,他緘默地陪在一旁,思來想去,想抓住其中緣由,可每次捋着思路剛要想清楚,莫名的情緒就把他給打亂,再次陷入茫然。
雲枕松一杯接一杯地喝,齊劍霜攔不住,又罵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雲枕松眼圈變紅。
雲枕松在想,齊劍霜以後會不會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