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磊在睡着後比醒着的時候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柔和，程笑希發現他的睫毛其實很長，閉着眼時會微微顫動，在這種放下戒備的時候，面前的男人身上憑空流露出了一種脆弱感，讓程笑希會為之産生出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他抱着程笑希的力氣總是很大，似乎像是需要從這種行為中獲取什麼東西一般。
隻有楊磊知道，那是一種奇妙的安心感，是可以替代白色小圓片的良藥，有着撫平他日日難以消解的躁動的奇效。
他偶爾會想着，若是和程笑希長時間在一起的話，可以考慮直接讓對方來财團下的子公司上班，這樣程笑希的時間就可以随他支配了。
楊磊和程笑希在一起三個月後，他手下的人又呈遞上來了一份新的資料。
資料上是程笑希規矩的證件照，以及與上一份完全不同的内容，比如在程笑希原本的身份資料上他才22歲，而這一份資料上則表明他的真實年齡是26歲，甚至比楊磊還大上幾個月，也就是他長了一張顯嫩的臉，才會讓楊磊從表面上看不出他年齡的端倪。
一個普通的新手特工，對楊磊來說沒什麼很大的威脅性，隻會讓他現在想到了程笑希之前的種種行為也許帶着些别的目的性。
為了接觸這個圈子來接近他嗎……
楊磊又想到了很多，比如程笑希那充斥了每天二十四小時的消息彈窗，通通都隻是接近他的手段嗎……？楊磊身邊懷着各種心思的人多得是，他也早就在暗中假設了程笑希也是一樣的，但如今真的得知了程笑希的别有心思，他又無明的煩躁了起來。
頭在此時又開始一陣劇痛，楊磊自然地從衣服内側掏出了他的小藥瓶，不需要喝水地把藥片吞咽了下去。
是他已經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把程笑希視為了自己的東西嗎？所以才會把對方的欺騙當作是一種背叛，楊磊很讨厭這種被背叛的感覺，或許在這種事情上，他和他那個可怕的父親是一樣的。
但還好，他有的是手段把程笑希留在身邊，滿足他自己的一切欲望。
在楊磊得知了程笑希真正的目的後，另一邊的程笑希同時也陷入了煩惱，他徹底意識到了自己對楊磊已經産生了不一樣的感情，這導緻他的目的性好像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強烈了。
此時的楊磊在程笑希眼裡還隻是楊家财團大少爺這一個身份，他覺得，收集上流圈子的信息和與楊磊談戀愛應該不算沖突吧？在完成任務的前提下，他是可以選擇和楊磊好好在一起的。
又過了兩個月，楊磊提出了在程笑希實習結束畢業後直接去他手底下公司的想法，程笑希自然無比開心地答應了。能去楊家财團工作，絕對能了解到外面打聽不到的事，而且這還說明楊磊同他比之前更親近了。
關于伴随着他假身份的畢業等一系列手續，官方都有條不紊地為程笑希準備好了，在他畢業後馬上就被楊磊接到了自己的家裡，兩個人從此正式開始了同居生活。
楊磊的朋友們都沒想到居然真能有和楊磊這麼親近的人，楊大少爺這可是第一次跟人同居，他們可不知道程笑希對楊磊來說還有什麼别的作用與意義。
畢竟除了楊磊的父親與父親的心腹外，甚至都沒有人知道他需要常年服藥。
程笑希住進來後，楊磊就開始放肆地直接把晚上的藥取消掉，轉而是把程笑希當作一個上位替代品，每天把程笑希圈在懷裡睡着，且在睡醒的時候發現那個人還在自己的懷裡的感覺，讓楊磊獲得了極強的滿足感。
而為此開心地不隻是楊磊一個人。
從楊磊的這種行為中，程笑希感覺自己被深深地依賴與需要着，他喜歡這種被别人需要的感覺，就像自己整個人都被挂在了另一個人心上，從此無論去了哪裡，在回頭時都還有自己的歸屬。
如果楊磊能一直需要他就好了，即使他們的開始可能有些誤打誤撞，不足夠純粹也沒有多浪漫，但程笑希還是貪心的想要一個美好的未來。
其實程笑希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在外人看來的楊磊就是一個隻知道沉迷花天酒地的纨绔，在他真正接觸過後，程笑希覺得楊磊本人是極其有手段和能力的，行事風格上也是果斷又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根本不像是一個因為太貪玩才不被指望着繼承家業的花花公子。
難道是他們家庭内部有什麼問題嗎？程笑希腦補了一部豪門恩怨的家庭倫理大戲，比如楊磊的父親因為某些原因看這個兒子不順眼一類的，導緻兒子怎麼做事都無法出頭。
雖然根本無法證實，但程笑希已經開始對楊磊的家庭産生了毫無理由的怨念。
到了楊磊打點過的公司上班後，程笑希的日程果然馬上就輕松了起來，他一邊在上班的時候努力去多了解一下楊家财團的事，一邊在下班後美美地同楊磊約會。
同居後他們出去吃的頻率開始下降，有時候兩個人還會一起去超市采購食材，程笑希是在這時候才知道楊磊居然是會做飯的。每次在楊磊挑食材的時候，他都轉頭過去再拿一堆零食裝滿整個推車，然後推回來給楊磊撒嬌讓他順便都結了帳。
楊磊自然不在乎這點零食的錢，他還很樂得程笑希多做一些類似的事，讓他好以此為由頭多索取一些額外的報酬。
在楊磊需要去辦事的時候，他都會對程笑希說自己要出差，然後順着程笑希的意思在晚上打一個視頻當作打卡。
自從他們在一起之後，楊磊開始覺得時間過得快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過往的日子太過于壓抑吧，他就好像一個冰冷的按照設定好的程序工作的機器人，永遠都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沒有放縱自己情緒的資本，因為楊磊知道情緒失控有多麼的令人痛苦，所以他必須要服藥，而服藥又會麻痹他的精神，讓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個死循環。
還好程笑希出現了，在他遇見了程笑希的這一年裡，雖然隻是偶爾放棄掉晚上的藥，但他的心情不能同往日與，同樣都是日日服藥，卻沒有那種依靠藥物苟活的壓抑感了，而是一種牢獄裡終于開了天窗，他終于得以見到天光的舒适感。
所以楊磊一定不能放走程笑希，若是程笑希敢從他的身邊逃跑，背叛他的話……
算了，現在還沒必要去煩惱這種看不到影子的事。
普通的相擁而眠的一晚，若是經過一番纏綿，那程笑希往往會是睡着得更早的那個，楊磊同樣喜歡注視對方的睡顔，順帶着習慣性地查看一下手機上是否有什麼消息。
這一下讓他的睡意全無，手底下的人通知他早些查收發送到另一台手機上的消息，他的父親在通知他當夜即可動身出國。
不容人質疑的命令讓楊磊反感的皺眉，即使是這種再突然不過的安排他也必須要立馬執行。于是楊磊盡量放輕動作的從床上起了身，然後到了另一間房間裡換了衣服，留給程笑希的話等在路上再編輯一條消息發過去吧。
在楊磊離開後，程笑希便睜開眼坐起身來了，其實大概在楊磊抽出胳膊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應該是有什麼急事吧？程笑希覺得他沒有過問的必要，卻同時又隐隐覺得似乎要有什麼大事發生。
楊磊直接一路開車到了上私家飛機，他們家裡的灰色産業鍊中心基本已經全數轉移到了國外，所以父親喊他立刻出國一定是有相關的事情。
這麼急切……是有什麼突發狀況嗎？
靠着椅背，楊磊沒有就地簡單睡一覺的意思，雖然完全不休息也可能會導緻他頭痛，但他出門是不會忘記帶上藥的，白色小圓片會給他安全感。
他手指無意識的在扶手上來回敲着，心中又開始了無明煩躁，父親突如其來的命令像是在一瞬間打碎了他維持了一年多的美好生活，過去是他的父親親自出國轉移着産業鍊，他隻需要在國内處理一些相配合的事就行了，甚至在這幾年他都沒有同父親見過面。
尤其是認識了程笑希之後的這一年多，楊磊好像習慣于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财團少爺了，即使偶爾要抽身去處理一些事物，他也能馬上在回去後通過抱着程笑希睡上一覺，再把自己拉回那一邊的明亮溫暖的世界。
很煩躁，有強大的力量突然開始想撕扯着把他帶回去，他好像又在閉眼間就回到了那個昏暗的落地窗前。
幾小時後飛機落地，來接應他的是父親的心腹手下，楊磊跟着對方去了父親在郊外的别墅。
但是在等他的人同他的想象中不太一樣。
在楊磊的想象中，他進去應該隻會見到父親才對，最多另外有兩個心腹，也确實，此時同父親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人，但他們是誰？一位金發藍眼的異國夫人，還有一個同那位夫人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青年。
“你來了，過來見一見你的弟弟吧。”
弟弟……？
頭在此刻又痛了起來。
面前的青年看上去也許二十歲左右，也可能剛成年？總之是比楊磊小上幾歲的樣子，但不會太多，這意味着他的父親在當年母親去世後，沒隔多久就已經同其他女人結婚生了孩子，而且他這麼多年都未曾知曉。
現在想來，不會父親出了國就不再回來，為的就是陪他們母子二人吧？
很煩躁，很惡心，有一些想吐，楊磊下意識地取出藥瓶往嘴裡送去一片藥，這一行為落到他的父親眼裡，那個男人居然出現了一絲名為滿意的神色。
父親告訴楊磊他的弟弟如今已經二十歲了，而他準備安排弟弟回國繼承财團，楊磊在回國交接後就重返國外，以後都留在國外負責其他産業鍊，不用再回國了。
财團他準備交給弟弟去繼承，而楊磊則負責接手暗處的交易。
又是這種令他無比反胃的通知與命令。
在這種時候楊磊突然想起了程笑希，走的時候那個人還在睡覺，明明還沒過多少個小時，現在想起來就已經像是一個幻夢了，他的手此時感覺不到那個人的溫度，也回憶不起對方在自己懷抱裡的觸感。
為什麼同樣都是他的生活，卻又在頃刻間顯得那麼遙遠，就好像他隔着落地窗看向地面。
明明他的父親是個不能接受背叛的男人，不惜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用上肮髒的手段，可是如今又算是什麼，他自己同樣背叛了妻子，又背叛了兒子，洗了這麼多年的财團是要給别人的，而楊磊是要接替他永遠活在黑暗裡的。
楊磊開始想到程笑希，如果他出國的話，大概是沒有辦法帶着程笑希一起的，程笑希可是官方的人，如果他強硬地把對方綁走也不是不行，但是……
楊磊不想。
他不想見到程笑希和他站在對立面的樣子，他不想聽到程笑希說出拒絕他的話，他想要程笑希自然而然地選擇了他，但是不可能，這些都不可能發生，生活在逼着他認清現實，告訴他夢早晚都是要醒的。
程笑希不會跟着他走，而他又不能接受對方不選擇他的背叛，那該如何解決呢……
事情結束的很快，那個男人甚至隻是為了讓楊磊同他的弟弟見上一面才一則命令把他叫到了國外，連一頓裝模作樣的家庭宴會都沒有，楊磊就又轉頭乘上了回國的飛機。
命運的齒輪在兀自轉動，官方與組織同時在背後交鋒。
大概在楊磊與父親交談時，程笑希同樣收到了不願意接受的消息——他知道了楊磊的另一重身份。
而官方摸到了組織的消息也在楊磊再次坐上飛機後就遞到了他的手中，冰冷的幾行文字通知着他回去就要面對一個知曉了一切的程笑希。
官方沒有安排程笑希立即離開，而是安排他繼續留在楊磊的身邊，有點可笑的是，其實程笑希都已經被發現不知道多久了，他能在做着這份被發現就要送命的活計時活這麼長的時間，全是因為楊磊放任着自己别的心思。
楊磊下了飛機後便轉而上了自己的車，手握着方向盤發呆，而另一邊的程笑希也還坐在床上發呆，為什麼偏偏是楊磊呢？他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運氣好到一下就接觸到了任務目标，又運氣不好到突然發現他喜歡的人就是那個任務目标。
很多事情在經曆的時候，人是無法發現其中所隐藏的問題的，而在知曉真相後原來的一切都會突然有了對應的理由。比如為什麼楊磊會偶爾陷入失聯一般的狀态，比如楊磊為什麼從不透露他到底在做些什麼事。
拿财團的機密不能随意透露當理由的話，也确實無從挑剔，隻有在程笑希明白背後的一切後才會發現那是僞裝。
一晚上沒睡，楊磊已經連着吃了三片藥了，他在太陽都已經亮到刺目時，才終于踩下了油門踏上了回家的路，回……他和程笑希的家。
楊磊沒有想好自己要說什麼話，該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嗎？裝作他仍舊不知道程笑希的身份，也不知道程笑希已經重新認識了他。可是楊磊用不了多久還是要出國的，在那時還是要面對強硬的帶走程笑希和放任對方遠去兩個選擇。
能選擇的路太少了，還都是他不願意選擇的路，或許，是還有一種的，一種他剛剛沒有考慮過的路。
楊磊從後備箱内隐藏的暗格裡掏出一把手槍，在換上裝滿子彈的彈匣後收進了外套内側，這是他選擇的路必須要用到的工具。
“……你回來啦。”
楊磊開了門進去，程笑希就站在二樓看着他，像是專門在等他一樣，合理的事情在此時顯得怎麼看都不再合理。楊磊不說話，程笑希便也不說話，同他安靜地對視着，好像不打破面前的寂靜，時間就不會随之流動。
最後還是楊磊先開口了。
“程笑希……如果要你做選擇的話。”
“你會選擇我嗎？”
程笑希一瞬間心髒提到了嗓子眼，楊磊已經知道了？但他一定不能在假定楊磊知道的情況下順着對方的話回答，他要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才對，程笑希開始思考單純的身為男朋友的話他該說出怎樣的話。
“……我…”
“你不用回答了。”
在程笑希剛組織好措辭後，楊磊就開口打斷了他。
多餘的，沒有必要的，楊磊可以選擇不去面對的。即使今天程笑希選擇了他也隻是在僞裝的面具下說出的話，而他不能接受程笑希沒有選擇他的那一種現實，這個問題在提出的那一刻就不再需要回答，楊磊不允許程笑希做出回答。
把回答全部抹消掉，再填上他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好了。
楊磊從外套内側掏出了那把手槍。
“楊磊……你要幹什麼？你手裡拿的是槍嗎？”
“噓，别說話。”楊磊用另一隻手在嘴唇前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自顧自地把話頭搶了過來。
“程笑希，我真的是愛你的，所以我真的，我很讨厭不被選擇的感覺，我很讨厭背叛的感覺。”
“我不能接受你有背叛我的可能。”
程笑希在此時已經感受到了恐懼，楊磊的神情明顯有些不太正常，看起來隐隐透着一絲癫狂，但是對方手上有槍……他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我想了很久糾結了很久，怎樣才能讓你永遠隻能選擇我呢？”
趁楊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放松警惕時沖上去奪槍會有機會嗎？程笑希在大腦中規劃着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他總不能就此認命。
“後來我想到了……死人，是不會背叛的啊。”
“對不起了程笑希，拜托你，在愛我的時候死去吧。”
楊磊沒有放松過自己的注意力，所以他提前閃避開了程笑希上前奪槍的動作，還一手将對方拽到了自己的懷裡，然後子彈打穿了程笑希的太陽穴。
死亡的發生隻在一刹那之間，程笑希還沒有來得及閉上眼，于是楊磊取下了他的眼鏡戴到了自己的臉上，又在替對方合上雙眼後頗有些深情的親吻着他的眼睛。
“以後也像以前一樣陪着我睡覺吧，好嗎？”
楊磊又站在了回憶中經久不散的那扇落地窗前，隻是他這次真的伸出手去打碎了面前的玻璃，玻璃窗順着裂紋四散碎裂開來，細小的碎片同樣順着風落了下去。
可惜，那扇窗确實隻是一扇玻璃窗，沒有任何僞造的作用，外面的世界同他在窗内看到的一樣荒蕪，他打碎了那扇窗，卻還是沒有從這個世界中逃走。
逃走的選擇，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