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你，花……為什麼會凋零？

深淵四的時候，楊磊還隻是坐在解說台上。那時的他隻是一個旁觀者，在金雨灑落時回過頭去，望向那一群皆是神采飛揚的少年捧起屬于他們的獎杯。

勾起他對職業賽場向往的是那一手登上總決賽的冷門角色鹿頭，雖然楊磊看起來沉默寡言、頗有些少年老成的意味，但他同樣也在意氣風發的年紀，同樣可以去拼搏、付出努力與汗水。

命運的齒輪是在無人能預料的情況下開始轉動的。

彼時程笑希不過是襯托更璀璨的光環的小小綠葉，也許當楊磊在深淵四總決賽的舞台上回望時，都沒有把那個身影收進眼底。

楊磊并不了解程笑希，他最多隻是知道GG有一位叫做心安勿夢的選手。卻不知道這位心安勿夢早就已經關注了他很久很久。

遠在程笑希的網名還是“覺覺z”的時候，他就在注意着楊磊的一舉一動，霸榜屠皇“Alex”，有着過人的遊戲天賦與其他人學不來的操作。程笑希對着屏幕那頭的人，念叨着“我也想成為像愛麗一樣的主播”，對方當然聽不見，不知道這份向往的種子在多早的時候就已埋下。

2021年的夏季，楊磊提着行李箱來到了狼隊俱樂部，開啟了自己人生中的新階段。

這一是一段灰暗的記憶，但是在陰霾下藏着久經磨砺、發出奪目光芒的寶石，與色彩無盡明媚的青空。總有人不畏懼攀登高峰，即使前路有萬般艱難險阻，但若不一步步地走下去，該如何知曉自己會創造怎樣的結局？

夏季賽的前期楊磊發揮的并不理想。先前無數在網絡上祈盼着他能作為“救世主”的人反手揮舞起了自己的鍵盤，即使楊磊不過是賽場新人，即使楊磊剛剛從PC端轉為手搓，可擅自期待的人不會給他成長的時間。

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掩蓋失敗的事實。

榜一破輪在常規賽上打不出成績，天才屠皇宛如跌落神壇。楊磊被無數不知名的人攻擊着，用沉默承受了所有如潮水般将他淹沒的壓力，還好他不是一個人，還好他還有機會走出來。

在季後賽的首輪失敗後，狼隊反而像丢掉了包袱似的，在接下來的幾場比賽裡勢如破竹，創造了一個至今無人複刻的一穿四的奇迹。

楊磊終于成為了那個他曾向往過的在賽場上敢打敢拼的人，永眠鎮的一把鬼火拉出了屬于狼隊的王朝，同樣是屬于他自己的榮耀。

他告訴了所有人，他不會低頭、不會後退，他會一直向前。

在常規賽的時期，程笑希在時常點進楊磊直播間的同時依舊關心着他的其他消息，他知道網上那些對楊磊的惡評。雖然都是職業選手，大家誰沒有挨罵的時候呢？可他就是偏偏替楊磊不服氣，他喜歡的Alex，怎麼可能像那些人貶低的一般一文不值？

可惜程笑希并沒有一個直接關心楊磊的立場，即使GG和狼隊的關系還不錯，可他終究沒有距離楊磊更近一步。

直到狼隊捧起了夏季賽的獎杯那一天，程笑希望着楊磊，心裡想着不愧是Alex，剛到賽場就創造了奇迹。同時他也注意到了，那個從來不會展現出自己脆弱一面的人——哭了，淺淺一道淚痕自眼角蔓延而出，可能大多數人都不會發現這點小細節。

程笑希的心髒莫名抽痛了一下，他想要離楊磊更近一點。即使他自己的處境一直都算不上好，可他從來都是這樣的，在乎他人勝過在乎自己。他很想要成為能替楊磊擦去淚水的人。

平淡的休賽期後是讓程笑希迎來職業生涯轉折的秋季賽。2021年的下半年，新頒布的規則讓皮皮蝦短時間内無法上場，程笑希将要承擔起隊伍首發且唯一的監管者的位置。

雖然他一直都在這個舞台上，卻有種從幕後走到台前的錯覺。

這種改變自然為程笑希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但好在他有了緩解壓力的最好的良藥，因為他終于成功地與楊磊建立了聯系，且與對方一步步拉進了距離。

對于程笑希的接近，楊磊有些意外，卻又沒那麼抵觸。秋季賽的狼隊展現出了極強的統治力，屬于追擊流的版本讓楊磊如魚得水，伴随他的陰霾已經随着夏日的風離他遠去。現在的他，站在了更開闊的世界，也花得出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

楊磊是一個慢熱的人，沒那麼輕易地袒露自己的全部。他和程笑希的進展不算快，先是維持在手機上的交流，程笑希不好意思向他傾訴，他便偶爾送去算不上越界的關心。

後來他們偶爾會在放假的日子相約出門，隻是并肩走在街上，程笑希還是不敢伸出手去，他們的手都空落落的，讓程笑希想要把手抄回自己的口袋裡——卻在下一秒被冰涼的觸感覆蓋。

他愣住了，楊磊看向了他，簡短的對視讓冬日的風失去了凜冽。這下，程笑希終于有了他已經和楊磊并肩前行的實感。

2022年2月14日，那天是情人節，程笑希有這份小心思，他約了楊磊出門，雖然他們還沒有确定關系。但是楊磊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居然從身後掏出了一支玫瑰花。

一□□确實隻是一支而已，在情人節這樣的日子，街上賣玫瑰花的地方可不算少，尤其是這樣簡單的最小份反而更受人歡迎。

程笑希一直覺得楊磊沒什麼浪漫細胞，可能隻是路過恰巧見到了，便順手買了一支。玫瑰的花瓣上還帶着水珠，紅色嬌豔欲滴，在寒冷的日子裡有花朵還在熱烈地盛放着。

他接過了那支玫瑰，第二天，他們正式在一起了。

玫瑰花會凋零，愛情的花朵卻不會。它被情感所滋養着蓬勃地生長，開出了遠比那份紅更絢麗的顔色。

深淵五，狼隊再次創造了新的曆史，楊磊進入職業一年便作為主力監管取下了大滿貫。這真是讓人感到恍惚，過去程笑希還是在屏幕後面仰望着Alex，現在到了台下，似乎還是仰望。

還好Alex變成了屬于他的楊磊，會從台上走下來将手指扣入他的指縫，在一吻結束後俯在他耳邊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台下見證你拿到屬于自己的榮耀。”

一句比任何海誓山盟更讓他心潮澎湃的話語，讓程笑希的胸腔為之劇烈鼓動着，他會的……他一定會的。

可是……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2022年的夏季賽，常規賽的前半程，GG陷入了低谷，程笑希一個人扛起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痛苦且迷茫，而楊磊一直站在他身後，願意承受他所有在脆弱的時候産生的負面情緒。

楊磊大概是這樣認為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所以快樂還是痛苦，我們都會一起承受。

可是楊磊真的是個騙子，這話輪到他自己身上就完全不作數了。到了季後賽，狼隊失利在連敗後提前告别賽場，他們敗在了GG的手下，程笑希也在最近的地方看到了楊磊離去的背影。

他想，楊磊是需要他的。

可是楊磊卻對他說，這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習慣了将所有事扛在自己肩上，習慣了閉口不言把痛苦全數咽下，習慣了孤身一人向前。所以，他好像并沒有察覺到程笑希一樣想為他分擔的心情。

程笑希的心思一向敏感。他問自己，楊磊愛他嗎？答案是肯定的，可是楊磊真的需要他嗎？楊磊是怎樣看他的，楊磊……又真的把自己和他放在相同的位置上嗎？

在夏季賽後的休賽期，程笑希藏下了不少的心事，楊磊沒有發現其中的端倪，享受着和程笑希住在一起的日子。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能看到戀人安靜柔和的睡顔，讓他情難自禁地想要親吻上去。

第一片花瓣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落下的，在落下後化為了齑粉，像是從未存在過，又像是從未發生過。

2022年的秋季賽，狼隊在發生了人員變動後像遭受了重創，楊磊的壓力因此增加着。程笑希隔三差五去關心楊磊的現狀，都被楊磊兩句話繞開了話題，在他想繼續把話題聊回去的時候，都可能被楊磊流氓似的用一個吻堵住了嘴。

很奇怪、卻又十分令人讨厭的感覺。明明楊磊愛着他，他又那樣愛着楊磊……可為什麼他會感到無比的痛苦？

在GG赢下狼隊取得秋季賽的冠軍後，程笑希時隔已久地站在了金雨下，他享受着自己赢來的勝利為他帶來的快樂，腦海中卻突然閃回過楊磊走下舞台的身影。

在這個休賽期，程笑希一度覺得自己回到了2021年的夏季賽，回到了楊磊剛剛登上賽場的時候。從客觀事實來陳述，楊磊确實沒有打出一個好成績，但程笑希同樣認為他可以說出那句問心無愧。

一次的失利就要換來如此多的唇槍舌劍，好像他隻有以死謝罪這一條路。如果他不向那些人彎下膝蓋、彎下脊梁骨、低下頭顱，那他就是該當被千刀萬剮的罪人。

在屏幕後看着楊磊開播解釋有關最近的風波後，程笑希想要打個電話過去，在猶豫了半天後又轉為在對話框打字，接着便是無盡的删删改改，直到楊磊先發來了消息，問他休賽期要不要一起出門旅遊。

程笑希熄滅了手機屏幕，他不想回複這條消息，這到底是談的哪門子戀愛……

卧室裡沒有開燈，程笑希便在黑暗中無聲流着眼淚。又隔了不知道多久，他拿起手機給楊磊撥過去了一通電話，然後打開免提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程笑希問楊磊為什麼什麼都不跟他說，問楊磊到底把他當成什麼，問楊磊難道覺得他是傻子嗎？電話那頭的楊磊有些沉默，聽他在喊了個痛快之後越哭越兇，接着，楊磊說：“你不用為我擔心。”

于是，程笑希挂斷了電話。

可能他有點像在無理取鬧，承擔壓力的是楊磊，天天遭人謾罵的是楊磊，可他卻還要因為擔心楊磊轉而去對楊磊發脾氣……那楊磊也太可憐了。

程笑希覺得這事有些諷刺，他不知道為了什麼笑出了聲，最後也沒有答應楊磊外出旅遊的邀請。

從那時起，他們交流和見面的頻率開始下降。原本開得燦爛的花朵瑟縮了起來，花瓣失去色彩，灰敗的氣息彌漫其上，它已經失去了生機，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死去。

深淵六的舞台上，GG再次送走了狼隊，程笑希再次親眼見證了楊磊離開舞台的背影。而幾天後，他又錯失了獎杯，楊磊沒拿下，他也沒拿下，金雨是屬于其他人的。

比賽結束後隔了沒幾天，程笑希把楊磊約了出來，兩人站在街邊。先前備戰深淵的時候狼隊壓力是十分大的，他們在那時幾乎失去了任何交流，現在見面甚至産生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疏離感。

程笑希看着楊磊，對他說：“我們分手吧。”

與楊磊相處了這麼久，程笑希還是第一次從他身上見到“無措”這兩個字。

楊磊渾身僵硬了一瞬，接着開始把手往口袋裡伸，他突然很想要抽一根煙讓自己更冷靜一點。可是口袋裡沒有要找的東西，他沒有煙也沒有打火機，很早的時候他會為了緩解疲勞偶爾抽煙，但在發現程笑希接受不了煙味後便再也沒有抽過。

他的手突然顯得無處安放，狀态更是少見的局促不安。楊磊一點也不明白程笑希為什麼會突然提出分手，是因為他們前段時間聯系得太少了？确實……是有這種可能，但也不至于到了分手的程度吧？

“……為什麼？我不同意。”

“我覺得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找個适合說話的地方……”

程笑希撇開了楊磊想要來拉他的手，“沒必要再談了，到此為止了。”他轉過身，把楊磊留在原地，等走得足夠遠才蹲在地上無法自控地大哭起來。

楊磊站着發了許久的呆，等緩過神來後第一反應就是去找販售機，他想抽煙……他現在很想抽煙。煙……買到煙了也不行，他還需要一個打火機，附近哪裡有便利店？楊磊抽出一根煙來叼在嘴邊，忍不住自己滿心的煩躁。

好不容易買到了打火機，楊磊找了個街角，愣是手抖得按了幾下都沒打出火，他已經太久沒有心情差到這種地步了。

程笑希要跟他分手，甚至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為什麼？他這一年多以來把自己所有的耐心都掏了出來，盡全力去補上了感情中所有可能出現的裂痕，能自己扛的問題都扛下來了，生怕程笑希多被他影響到一點兒。

可是程笑希居然如此突如其來地要跟他分手？

楊磊不停地抽着煙，腦子裡閃過一幕幕先前發生過的事，他回想着每一次和程笑希産生矛盾的時候，他總是看到一點苗頭就會及時地阻止。

最近一次……也就是休賽期的時候，程笑希挂了他的電話，拒絕了和他一起旅遊。那又是為什麼？因為他說了讓程笑希别擔心？這是他做錯了嗎？

花就是這樣在楊磊絲毫沒有察覺的時候凋零的，它沒有一直盛放下去，枯敗宛如宿命。

不知不覺間，楊磊已經熄滅了七八個煙頭，煙盒癟下去了半包。他随手買的煙算不上什麼好貨，甚至有些劣質，抽得嗓子生疼，等他回過味的時候自己的嗓子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連清一下嗓子都咳不出聲音。

他就這麼被程笑希甩了，在自以為精心維護住的愛情上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