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苕怎麼個頭這麼小,還盡是些紅皮的?”
他扔了紅薯,又低頭抓了把土細細看,“哎,還是水多了,這塊田的地勢本就不高,水排不出去,白糟蹋了這些苕。”
他家的田畝少,紅薯種的不多,這玩意在災年能救命,可尋常年份多是用來喂豬。叢家沒養豬,種出來的就是自個吃的,其實不必在意多少,反正有這麼些也夠全家老少吃好幾個月。
它又不能當主食,吃多了燒心、打嗝,頂在胸口難受的很。隻能當個零嘴,天冷了肚子容易餓,燒火做飯時仍一個進竈膛,半個時辰後扒出來還是熱乎的,正好墊肚子。
杏娘在一旁抿嘴偷樂,要她說這般個頭中等,不大不小的紅皮苕是最好吃的。容易烤熟不說,吃起來軟糯香甜,甜滋滋的,那黃皮的又幹又難嚼,哪裡好吃。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出來,老人家本就心疼糧食,再捅一刀子更難受了。
“爹,還是有大塊的,您别着急,左右咱家又沒養豬,不差這些,明年換塊地再種。”
叢三老爺撿起紅薯丢在一旁,拿起鋤頭重新薅土,“明年是得好好合計一番,咱家地少,不仔細謀劃可不行。安排妥當能多收幾鬥糧食,不能這麼胡亂瞎種了。”
杏娘安慰他:“等七哥回來了,過年時咱們安排下明年的活計,這些也夠咱家吃的了,您别擔心。”
挖出來的紅薯裝進框放在竈房檐下,青葉已經吃了兩個生的小紅皮苕,仍是覺得不過瘾,“娘,我想吃焖的苕,晚上煮飯時在鍋裡放幾個吧?”
這孩子打小愛吃這東西,旁人吃幾個就頂住吃不動了。她胃口好,滿滿一碗焖在飯裡的苕,她一個人就能幹掉。
杏娘怕她吃多了胃脹,勒令隻能吃半碗飯搭兩個小苕。
杏娘拒絕:“才挖出來的苕要晾兩、三天才甜,你今天已經吃了兩個了,再饞也得忍幾天。”
青葉嘟起嘴巴不樂意,甜蜜蜜的汁水才把肚裡的饞蟲勾出來,還不讓吃個夠。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還不如不吃呢。
“好了,别不高興了,園子裡的小白菜長高了,咱們去扒一些回來炒了吃。小白菜也是甜甜的,比苕嫩多了,娘昨天看它們長得太密了,正好可以拔掉……”
杏娘攬了女兒的肩膀柔聲安撫,輕聲細語慢慢遠去。
……
入了冬一天比一天冷,清晨的霧氣彌漫鄉野,人們穿上了夾襖,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飄散。天也亮得遲了,缺覺的老人早早起床打開大門,即便沒有農活可幹,家裡的門也必須一大早打開。
似乎門打開了,一天的生活也就開始了,就跟上香一樣,像一種信仰。
新的一天即将開始,柴米油鹽醬醋茶要準備妥當,安眠了一個夜晚的軀體精神飽滿地迎接太陽的升起。
打開了門,污濁、沉悶的氣息發散出去,清香、幹淨的空氣争先恐後湧進來,帶來财源和福氣。
家裡的小公雞鳴叫第三次時,叢三老爺起床穿衣打開門栓,漫天的濕意撲面而來,外面霧蒙蒙籠罩一片。河邊的大樹影綽綽能看見個黑影,伸手能看見自個的五指,五步開外就看不清人影了。
壟上很安靜,大多數人還在夢鄉,這般冷的清晨正适合沉睡。偶爾翻個身迷糊睜開眼睛,打一個哈欠眼一閉又睡了過去。
鳥兒叽叽喳喳的聲音消失無蹤,它們也要為過冬儲存肥肉,能多睡一會就多睡一會,好熬過這漫長、寒冷的冬日。
叢三老爺搓搓雙手擤了把鼻涕,吐出一口熱氣,眯起眼睛左右張望。
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看清,霧氣太大了,天地萬物似乎泡在沸騰的水汽中。隻不過這水汽是冰涼的,絲絲縷縷浸入五髒六腑。
叢三老爺回房洗漱頭臉,晾了布巾端着木盆走出大門,朝巷子口随手一潑。
隻聽一聲悶哼,一個人影慢慢踱進,看不清人臉,聲音先傳了過來。
“三哥,我說你還沒有老到老眼昏花的年紀吧,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裡你看不見?才起床你兜頭就給我一盆水,幸虧這水是溫熱的,要不然我跟你沒完,我就是要洗臉也不用你洗過的臭水。”
叢三老爺忙放下木盆,讪笑着走過去:“老五你也起了,我這眼睛确實不大利索,看了半天沒看到人才潑水的。對不住了,我看看你哪裡濕了,要不還是回去換件衣裳吧,這大冷天的凍着了可是麻煩。”
叢五老爺隔開他三哥到處亂摸的老手:“别瞎摸了,還好我躲得快,就濕了點衣角,衣服穿得厚不用換。三哥,大早上的你就潑了我一盆水,你得補償我。”
“好,好,”叢三老爺沒口子答應,又在他老弟身上摸了一遍,确認沒淋濕衣裳才罷休,“你想要什麼,你跟我說。”
“我家的煙葉子快用完了,你勻我一些,今年我得多種幾根煙草。”
叢三老爺爽快答應:“沒問題,我等會兒找出來給你送去。不過你如今是不是吸得太兇了,去年咱倆種的一樣多,我這邊還剩了一小把呢。你不要煙葉子不離手地吸,早晚嗆得喉嚨幹嗓子疼。”
叢五老爺不承認:“我哪時候煙葉子不離手了,就農忙時多吸了兩口,要不然沒勁幹活。對了,上次老七給你買的那個什麼……玉石煙嘴,你也給我嘗嘗鮮,我還沒用過這般講究的物什呢。”
“行,都給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