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斷了腿,李家三房也熄了火,堂屋裡又安靜下來,無人再敢越雷池一步。
李老爺子踱步到眼熟的小夥子跟前:“我的這根棍棒沒制好,沒有你的那根好使,要不下次還是把你的棍棒帶過來吧。”
小夥子扯動嘴角,實在笑不出來,隻好僵硬地動了動臉皮。
他又走到絡腮胡漢子面前,從袖袋裡掏出一角紋銀:“這是一兩銀子,老規矩,煩請三個月後再過來一趟。”
“嘶”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李老爺子這是什麼意思?
上次說三個月後還錢,本以為會一次把剩下的欠債全部還掉。結果這次隻還了一兩銀子,還賠上了李老三一條完好無損的腿。
照這個意思,豈不是三個月還一兩銀子,且三個月剛好夠李老三養好腿傷,還錢當日就是他另一條腿的斷腿之日。
若是如此,李老三往後的日子就是養好左腿斷右腿,養好右腿斷左腿,一年還四次銀子,剩下的九兩銀子要斷九次腿,一年斷四次……
他的那雙腿還能要?
這麼着斷上幾次不就是個殘廢了?
衆人不覺心裡發毛,渾身發冷,冬日裡溫暖的陽光仿佛失去了熱度,照不進冰冷的角落。
李老爺子這是擺明了甯願養一個殘廢兒子,也不要他再去賭,心思可謂殘忍之極。
屋子内外的人默默看着李老爺子,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他老人家,引起他的注意。
絡腮胡也靜靜看着李老爺子,這就是一個頭發、胡子花白,面容清俊,身量筆直,身穿布衣道袍的民間道士,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頭。
可就是這樣一個老頭,卻讓他們東家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對待他既不能輕了也不能重了。
需得拿捏好分寸,方派了他過來處理此事。
先前他是不以為然的,他們這些在道上混的三教九流,哪裡會把這些鬼神之說放在眼裡,全是些哄騙愚民蠢婦的手段罷了。
若是信了這些鬼話,那他們這種犯下無數惡行,沾染無數血腥的人,死後下了十八層地獄還不夠閻王老爺五馬分屍的。
壞事做得太多,閻王爺再多的手段都不夠用。
上次跟李老爺子打過一次交道,對方的所言所行皆出乎他的意料。本以為這次能了結此事,不成想他又來了這麼一出,着實叫他長了見識。
這世上人人皆知染上賭瘾容易,戒掉賭瘾卻難,防得了一天,防不了十天。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家裡若是出了個賭鬼,除非他死,否則永無甯日,輸急了眼砍手剁腳的人,他又不是沒見過。
不僅見過,還多得很,每年死在賭坊的人何其多。
有些爹娘起初也會管教不孝兒孫,狠狠毒打一頓躺幾個月,可他傷好後照樣往賭坊跑。當父母的又不能真的把他打死,氣極恨極之下把自個送走的倒是不在少數。
李老爺子是他見過的所有人當中第一個敢下狠手,也舍得下狠手的父親。甯願把兒子弄成殘廢,或者說甯願他是個死人,也不願見他沉迷賭博,醉生夢死,拖累家裡。
與其那樣,還不如幹脆死了的好。
這般狠辣的手段,這般果決的心腸,即便是他,也不敢說能對自個的兒子下此狠手。
能叫他東家如此忌憚之人,果真有些個名堂,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
絡腮胡接過銀子,雙手抱拳作揖:“此次冒昧打攪,請老先生勿怪,我等就此告辭。”利落轉身離開,其餘人皆跟上。
要債的人走光了,看熱鬧的人不好大大咧咧圍在人家門口,縱使心有不甘,也一步三回頭地慢吞吞離開,三三兩兩議論紛紛:李家老爺子好歹毒的手段,心腸不是一般的硬啊!
圍在門口的人散了,通透的陽光灑進來,堂屋明亮不少。
偏房的人陸續走出來,烏泱泱擠滿了李家老宅堂屋,全是李家的男女老少。
哦!還多了個周鄰,他倒是半點不見怯場,直挺挺立在他七嬸身後。
李老爺子無視地上的兩口子,直言了當道:“今天的事情可都看明白了?看不明白也不要緊,我就再跟你們解釋一遍。
你們都是我李家的兒孫,惦記老頭子手裡的棺材本也無可厚非。人為财死鳥為食亡,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嘛。隻不過呢……”
他的目光一一掃視在場的衆多兒孫,無人敢與他對視,紛紛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隻不過老子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由得你們想拿就拿。真想要的話也沒關系,一條腿換一兩銀子,雙方自願,童叟無欺。
今兒人來得這般齊整,還有誰想要銀子的,現下就站出來吧,一并解決了事,省得還要浪費時間。”
無人吭聲,衆人大氣都不敢喘,隻屏住呼吸輕輕吸氣。
錢财雖好,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命都去了半條,縱是金山銀山堆在面前也享用不到半分,那做人還有什麼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