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叢家的兩扇大門緩緩打開,屋外一片銀裝素裹,叢三老爺給晃的眼角都睜不開。擡起手揉了把眼睛扣掉眼屎,再睜開眼時天地白茫茫連成一線,若不是還站着,哪裡還分得清天在上地在下喲!
河邊的大樹堆滿了積雪,河水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遠處的農田分不清田埂、水田。整個世間安靜得隻聽見叢三老爺的喘息聲,蛇蟲鼠蟻地窸窸窣窣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雪時分,萬籁俱寂!
叢三老爺推開兩扇大門,清涼的冷空氣争先恐後湧入,堂屋裡關了一晚上的渾濁氣息攪散。
“啊嚏”鼻子一激打了響亮的噴嚏,叢三老爺擡起掌根擦擦鼻子,攏起雙手往竈房走去。
鍋裡舀滿水蓋上鍋蓋,竈膛裡點上小火慢慢燒,左右老婆子、兒媳還沒起床不着急用熱水。
叢三老爺抽空墊腳往雞圈裡瞅了幾眼,見大公雞的翅膀底下夾着腦袋,躲在母雞身下取暖,方去了擔心。
他家的大公雞沒叫黃鼠狼逮走,隻不過叫下雪給凍懵了,還好,還好!
滾燙的熱水撲打在臉上,用布巾子擦幹,叢三老爺的眼睛好似才清亮了幾分。還是洗幹淨手臉舒坦,要不然總覺得黏糊糊睜不開眼睛,叫人看見了不體面。
叢三老爺舒服的發出一聲喟歎,絞了巾子晾在繩子上,坐在竈膛前就着微弱的火光烤火。
閑坐無事,他想了想,起身翻出雜物房的木屐套上,戴上狗皮帽子,拿了菜刀提上籃子走出大門。
菜園子裡覆了一層白雪,蘿蔔的葉子壓在雪下,拽住露出地面的根部,左右搖晃猛然一拔。一顆紅皮小蘿蔔躍入眼底,孩童拳頭大小,表皮上沾了濕泥巴。順手在旁邊的雪地上擦幹淨,一連拔了七、八個才罷手。
大白菜倒是高高聳立,隻不過着實胖了好幾圈,拍掉積雪砍了兩顆放進籃子。
積雪冰冷徹骨,叢三老爺哆嗦着捂嘴哈氣,天上還在落雪粒子,陰沉沉的也不知道什麼時辰了。這天也太冷了吧,與其天天出來摘菜凍得半死,不如多砍幾顆放在竈房的地上,左右這種天氣也放不壞。
想到就做,接連砍了十顆白菜才停手,籃子都裝不下了。
其餘的蒜苗、香菜、胡蘿蔔等囫囵拔了一大堆,連跑了兩趟才抱回竈房。
叢三老爺喘一口粗氣,拍打衣服上的雪水,棉襖濕了一大片,哪裡拍得幹。索性走到竈膛口朝裡看,零星剩下點火種還沒滅,抓了一個草把子塞進去,鼓起腮幫子吹氣。
“轟!”稻草把子慢慢被火苗舔舐,溫暖的火光跳躍。
叢三老爺端來把椅子靠着烤火,烘幹冷冰冰的手和棉襖。
等杏娘母子幾個起床時,陳氏早已把稀飯煮好,叢三老爺把青菜都洗幹淨了,晌午時隻需她炒菜即可。
盡管跟婆婆不對付,但杏娘也得承認,家裡有公婆搭把手确實省了好些事。
年輕媳婦有幾個願意起早床張羅吃食的?
時下大多數人入了冬一天隻吃兩頓,一覺睡到半上午起來吃一頓,晚上再吃一頓,下午要是餓了就拿零嘴填肚子。這樣一天下來多舒服,既能睡懶覺又不餓肚子。
若是家裡老人體恤早起煮稀飯,兒媳就跟着沾光。
天冷了肚子餓得快呀,能吃三餐還不用自個動手,簡直身在了福窩窩。
無怪乎雲娘對她婆婆一腔怨氣無處發洩,同樣是年輕媳婦,人家都是起床梳洗一番就有熱粥遞上來。她自個還得冷鍋冷竈折騰一早上才有口熱水喝,心底裡的怒火怕是比墳頭上的鬼火還陰森。
承了兩個老人的情,杏娘自是投桃報李,她向來是個黑白分明的人。
跟婆婆幹仗時不會含糊,得了人家的好也不會裝作看不見。
晌午時炒了兩個清淡菜給孩子們吃,三個大人吃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白菜鍋子。鍋子裡沒有肉也無甚要緊,舀兩勺醬放進滾湯,白菜葉子、蘿蔔片、蒜葉子等放進去煮。
吃進嘴裡是辛辣的,再嚼兩口浸出一絲甜味,咽進去後肚子裡暖烘烘的。
這般冷的天氣,鍋子上的水汽緩緩升騰,沖淡了竈房裡的寒涼。三個大人吃得胃口大開,越吃越暖和,額頭沁出汗水,就是去雪地裡跑兩圈也不覺得冷了。
“等進了臘月,七哥也該回來了,到時去鎮上多買些魚肉回來做臘魚、臘肉。過年吃臘肉鍋子才過瘾,這白菜的到底少了些油水。”
叢三老爺吃得呼哧喘氣,又辣又爽快,早上受的凍仿佛遠在九霄雲外。
“那敢情好,鍋子裡放兩片肉,菜葉子比肉還好吃哩。等天晴了,我去老周那裡看看,捉些泥鳅回來曬幹,下鍋子最好不過,又香又便宜。”
陳氏也來了興緻:“要我說還是黴豆渣煮起來才香,越煮味道越好,咱家今年是不是該打兩斤豆腐?鹵豆腐、黴豆渣都用得上,好些年沒吃豆腐腦了,這一說還怪想的。”
“那咱就做,”杏娘大手一揮,“今年的黃豆還剩了好些,自家的豆子幹嘛不吃。等七哥回來咱們好好合計過年吃啥,咱也過個肥年。”
說得兩個老人笑眯了眼,不挨餓受凍,吃得飽穿得暖,這才叫好日子。
斷斷續續的說笑聲伴随着袅袅水汽飄散到院中,越飛越高,消散于無際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