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三房鬧騰了大半個月,李老三的腿疼緩解了大半,不再日夜難安,輾轉反側。
錢氏的怒火也消了大半,生米已煮成熟飯,事已至此,她就算把不争氣的男人打死也沒用。
該還的債還是要還,還是想想接下來怎麼辦才是?
旁人尤可,李老三可算是長了回腦子。這也難怪,縱是個面人被甩了半個月的巴掌也會顯出個真人模樣,何況他是實打實的人皮骨血,摻不了半分假。
挨打多了也是有好處的,學會了動腦子。
現下婆娘比他強,兒女們也都站在她那邊,他一個人單打獨鬥實是沒有任何勝算。罵又罵不過,打也打不赢,越罵打得越兇,能怎麼辦?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硬的不行來軟的,武的不行來文的。
他李老三為了活命,别說隻是跟婆娘軟語相求,便是要他端茶倒水那也是肯的。人的命隻有一條,要是沒了就真的沒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想通了的李老三一改往日頤指氣使的大老爺們做派,每日對婆娘噓寒問暖,阿谀奉承,舔着一張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夜裡小意溫柔,說些初相識的點點滴滴,生兒育女的艱難險阻,勾得錢氏一顆半老徐娘的母老虎心腸也返老還童成了少女的柔情蜜意。
其實他們年輕那會也是很相愛的,隻不過柴米油鹽抵不過歲月無情,流水落花春去也,時間一去不複返。
錢氏軟了面容,李老三更是趁熱打鐵,不加把勁不行啊,隻要一想到兩個多月後的還債期以及他又要被打斷的左腿……
他頓時打了個寒顫,立時生出無限緊迫,時間不等人,再不抓緊點就來不及了。
這一夜兩口子躺在床上偶偶私語,李老三撫着養好的左腿長籲短歎。
“看來老爺子是鐵了心想把我打成廢人,不過不要緊,為了咱這一大家子,這點疼我還是受得住的。
隻是苦了你,我這一兩年怕是好不了,咱們家裡裡外外都要你操持,我就是想幫忙也有心無力,是我拖累了你。”
錢氏捂着臉啜泣:“爹娘好狠的心呐,難不成你不是他們親生的,是外頭撿回來的不成?咱們這一大家子不都是姓李嗎?怎地就把咱們三房往死裡逼,這……這叫人可怎麼活啊?”
“不怪爹娘,怪我,是我自個不争氣。”李老三語氣蕭瑟落寞,自嘲地笑道。
“爹老早就警告過我,叫我不要跟他們來往,是我經不住誘惑上了他們的賊船。
起先也隻是想多赢點錢,讓你跟孩子們過幾天好日子,不成想越輸越多越陷越深,回不了頭。一切都是我的錯,縱是被爹打斷雙腿,那也是我活該。”
“我的冤家啊,你怎麼這麼命苦,咱們可怎麼辦呐?”錢氏趴在男人的肩頭嚎啕大哭。
要不說老李家沒有蠢貨呢,個個都是人精,李老三梗着脖子不服軟還好,這猛一下子改變了策略。
先是懷柔,後是上演苦肉計,引得錢氏肝腸寸斷,她家漢子何曾有過這般低聲下氣,萎靡頹廢的模樣?
她男人可是白水灣堂堂李家三老爺,走出去誰不給兩分薄面。如今怎地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聽着婆娘的哭聲,李老三悲從中來。
一時也不知道是演戲多一些還是身臨其境,感慨自個命運叵測多一些,越發地情真意切,如交代後事般事無巨細。
“要是我的兩條腿都斷了,估摸着離死也就不遠了,我李老三不怕死,死算個什麼東西。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隻是害了我的堂客呐……”
想起自個身死的悲慘境遇,李老三沉迷悲痛不可自拔,還跟他二哥學起唱喪鼓來了,抑揚頓挫,有起有伏,腔調悲怆引人哀傷。
“我要是死了,你就帶着兒孫們好好過日子,爹娘雖然看我不順眼,看在我已死的份上不會為難你。兒子們若是不孝順,你隻管去找老爺子做主,他不會不管。
我的婆娘喲,你怎麼這麼命苦,是我害苦了你……”
兩口子抱頭痛哭成一團,不知情的還真以為他家要挂白幡了。
哭了半晌,錢氏一抹臉上的鼻涕、眼淚,眼神異常堅定,發狠起誓般斬釘截鐵道:“當家的,你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死的,你等着瞧好了,誰都能死,你不能死,我定要讓你活得好好的。”
李老三擡起淚眼朦胧的眼睛望着肥肥的婆娘,隻覺得有如天女下凡,怎麼看怎麼神聖。他之前怎會覺得婆娘粗俗不堪,蠢笨如牛的,當真是瞎了一雙狗眼。
哭得太過忘情,猛一停下來,“嗝……”一個長嗝飄散開來。
錢氏是個好吃懶做,拈輕怕重的婦人,有好事時削尖了腦袋往前擠,别人倒黴了跑得比誰都快。
這樣一個無知婦人卻有着人性本能裡的趨利避害,她知道這個世上什麼才是安身立命之本,當家的要是沒了,她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保住男人的腿,也就是說還掉賭坊剩餘的欠債,若不然到了下次還債之日,就是漢子斷腿之時。
再來一次,當家的命能不能保住尚且兩說,腿肯定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