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看着顧還,他比我印象中要消瘦不少,皮貼骨,頭發也長了不少,右眉尾有道一指節長的疤,添了幾分吊兒郎當的邪氣。
然而變化最大的是顧還的眼神,一個人的精神狀态可以通過肢體動作和語言僞裝,唯有眼神騙不了人,這一年裡他肯定也經曆許多人事的磋磨。
玄關的角落還放着兩大提紅豔豔的禮盒,看得我心情萬分複雜且匪夷所思:顧還到底想幹嘛?
“你——”我笑嘻嘻地勾上顧還的肩膀,能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僵硬許多,“臭小子,來就來,還提東西,跟你全哥這麼見外,傷人了啊。”
我媽在一旁喊我:
“林雙全!雙妍呢!”
上次帶顧還回來我媽就很滿意他,這年紀的女人藏不住事,就是想撮合顧還和雙妍,當時我也有點看樂子的心态,現在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去買東西,過會就上來了。”
其實是我不放心顧還在我家,就讓雙妍先在樓下等,眼下先讓顧還從我家離開,顧還也确實是沖我來的,坐着喝了杯茶就走,我說要送送他,一個勁地在後面推顧還的背,巴不得他快點從我家滾蛋。
我和顧還關在狹小密閉的電梯裡,空氣一點點凝固,我從電梯的反光鏡中與他相顧無言。電梯把我和顧還吐在一樓,迎面吹來幾絲涼爽的夜風,我顫了顫,倒不是冷,而是太過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感傾軋在我的心頭,像喝了杯變質的苦酒,割喉似的疼。
“去喝一杯?”
顧還突然說,我同意了,給雙妍發消息讓她早點回家,上了顧還的車,他換了輛不起眼的普通轎車,我坐上副駕駛座,想起和顧還過往種種,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我始終相信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就像薛定谔的貓,在做出選擇之前存在着無數種可能,好比打遊戲,我選了通往A結局的選項,之後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抵達BCD結局了。
但我不覺得是哪個選擇我做錯了,非要論對錯,錯的也應該是顧還。我隻是感到惋惜,或許在某個平行世界裡我和顧還仍然是親密無間的搭檔,再或者,我的副隊長周由沒有犧牲,我仍然跟在周由身後安心地喊他周副,這樣我就不會遇到顧還也不會遇到莫寥,那我将步上另一種人生軌迹。
顧還開車到江邊的大排檔,二平河彙入的就是忠安的江,夏夜的江風呼呼地灌進我的衣服裡,使得我像顆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很涼快,顧還的頭發也被吹得亂糟糟的,仿佛有一群巢燕要從他頭頂起飛。
這家大排檔之前我和顧還下夜班後經常來吃,點幾盤下酒菜,來一箱啤酒,别提多爽了。大排檔老闆甚至還記得我們,殷勤地用方言招呼道,兩位好才緊久沒看到了勒,緊沒影喔?我應付地點點頭,嗯,是啊,工作忙。
點完菜我們坐在油膩膩的餐桌邊等上菜,我點了根煙,江邊風大,吹得打火機噴出來的火東倒西歪,本來就心煩,煙海怎麼都點不着,煩得我想摔打火機,顧還把我護火的手壓下來,誠懇地勸我:
“你不是已經戒煙了嗎?少抽點吧。”
我認為以我現在和顧還的關系,他這個舉動挺越界的:
“你管我?”
顧還縮回手:
“不敢。”
“剛才在我家我隻是裝裝樣子,我媽不知道那些破事,你去打攪她們也沒用,沖我來就行。”
顧還沉默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澀:
“我隻是想去探望伯母而已,畢竟以前也在你家吃過飯。”
裝什麼呢裝,這小子想跟我打感情牌?他應該最明白當警察最不吃的就這套,多的是犯人聲淚俱下哭訴自己多慘多慘犯事都是被逼無奈,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無辜的受害者就不慘了嗎?
“少跟我裝可憐,”我總算點着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把亮堂堂的煙頭伸到顧還面前,“我們之間要好好算的賬多了去了,再跟我套近乎我把你的鼻子給燙掉。”
顧還淡定地将臉往煙頭上湊,明亮的煙頭把他鼻頭的皮膚照得紅彤彤的,吓得我趕緊松開手指将煙扔到地上:
“你他嗎發什麼瘋?二平河的水把你的腦子給泡壞了是吧!”
“這樣你會好受點嗎?”
顧還的目光真摯得令我毛骨悚然,我幻想過無數次顧還站在我面前時,是該給他一記響徹天際的耳光還是一記卯足勁的重拳,一拳不夠至少要來上十拳,然而顧還真的站在我面前時,我第一反應是“啊,顧還還活着”,并沒有什麼太猛烈的情感,也可能是過于突然,我的情緒淤堵得厲害還沒找到合适的出口宣洩。
“是我對不起你,我——”顧還的語氣裡帶着小心翼翼的卑微,“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傷害了你,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我還是想跟你好好道個歉。”
“這事是道個歉能翻篇的嗎?”我冷漠地睨着顧還,“又不是小孩子,道個歉繼續玩過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