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绡見殺神沒再說話,便知道自己一定是到了,隻是不知方才到底撞上了什麼,那一下用力到頭腦有些發昏。
她緩緩伸出手朝前探去,摸到了近在咫尺的東西,觸手冰涼,還有些軟彈,像是皮膚。
顫抖的手順着熟悉的觸覺碰到了一叢毛發,雲绡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立刻豎起,指尖往下去,是閉着的眼窩。
這是一張臉。
雲绡意外地睜大眼睛,便是這樣近的距離,她亦無所見。
可她的手很靈活,順着對方的眉骨摸到了眼睛,再順着眼睛摸到了鼻梁、鼻尖往下是唇、再是下巴,一張活靈活現的臉随着她指尖的觸碰躍然于腦海。
這張臉很年輕。
眼角、嘴角、鼻梁兩側都沒有紋路,發絲茂密,隻是灰塵較多,厚厚一層堆疊在他菱角分明的五官上。
雲绡的手輕得仿佛拂塵,撣去灰塵後,再順着這張臉往他下颚與脖子摸去。
她有些疑惑,此刻她是伏地的,這張臉居然與她齊平,那便說明鐘離湛的大半身軀都埋在了土裡。
事實上的确如此。
塵土掩埋了他大半身軀,遮蔽胸膛,四肢束縛。土上澆灌了紅泥,每一寸都寫滿了咒文,生怕他能逃出來半分。
這麼多年來,鐘離湛都被封印在禁地裡,神魂囚于黑暗中,五覺皆失,不知時間流逝,日夜折磨。
能從沉睡中蘇醒,鐘離湛以為運氣占了大半。
恰好有人在封印最松動的這幾天掉入禁地,恰好她有貢品,恰好她會交神之術,恰好她念了他的神祇,呼喊了他的名号,這才能将他喚醒。
除此之外,她也是曦族人,她的身上流着曦族的血,方才她用力撞上他額頭的那一下,少女頭頂上的血迹沾染在鐘離湛的死軀之上,如一朵梅花綻放,透出幾分生機。
他的死軀,好像也沒死得那麼徹底,破開了泥殼,露出了鮮活的肉/身。
沒有幹枯,沒有僵化,沒有衰老,好像他隻是在睡覺。
最最重要的是,少女的身體裡有一道封印他脊骨的斬魂劍的劍意,憑着這劍意,她或許能拔出他身體裡的劍,解除封印。
鐘離湛想要自由,這些條件,缺一不可。
鐘離湛滿腦子淩亂的思緒,心想他這一下該不是把此生所有的運氣都用在遇見這個少女的身上了吧?一切都那麼剛剛好,剛醒他就能離開禁地,束縛着他不知多少年的困境被打破,一朝迎來自由。
暢快二字尚未呼出口,鐘離湛的胡思亂想便被打亂。
冰冷的帶着血迹潮濕的手指貼在了他的喉結處,微微的癢意叫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身體沒死徹底也不是什麼好事,這不,所有本體上的觸覺全都反應在靈魂上,他都有點兒想清清嗓子了。
“喂,小孩兒!”鐘離湛出聲提醒。
雲绡顫抖着收回了手,眨了一下眼後朝鐘離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原來,您的脖子處也有咒文。”
鐘離湛愣住,這他倒是不知道,畢竟他擁有意識的隻有魂魄,并不能驅動身體碰到自身。
雲绡離得極近,每一句話的熱氣都吹在了鐘離湛的臉上,讓人有些不太自在。
他問:“是何咒文?”
“有些老,沒見過,所以我摸不出來。”雲绡說完這句,轉而便順着他的喉結尋至脖子後方,手指觸碰到冰冷堅硬的物件時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劍與劍意相遇,忽起一陣劍鳴。
嗡聲悠長,塵封之劍仿佛突然開了光,锃地一聲迸發寒氣。
鐘離湛倒吸一口涼氣,疼得他靈魂發麻。
非但他疼,雲绡也疼。
雲绡覺得自己完好的那隻右手都快被這一下震斷了,顫抖的手握緊幾次才緩和過來,但她确定自己剛才的确碰到了一把劍的劍柄。
這殺神死狀太慘了些。
埋身紅泥,項刻咒印,劍封脊骨,還在永不見光之地。
鐘離湛緩過這股疼,咬牙道:“你在猶豫什麼?”
雲绡抿嘴,沉思片刻後問:“你真會幫我殺了顯帝?”
“若他真是昏君的話,當然。”
得了鐘離湛的承諾,雲绡便不顧其他了。
反正她籌謀這一切,就是為了讓顯帝死,所有步驟都按照她計劃中進行,順利得讓她有些恍惚,可這點恍惚不至于叫雲绡忘卻初衷。
她才不管放出這殺神後的後果,她隻要知道,她無需背負其他條件,顯帝也會死掉,這就夠了。
堅定目标後,雲绡起身,雙膝跪在鐘離湛面前。
鐘離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身軀,她的腰略比他的額頭高出幾寸,于是那尴尬的位置正對着他的臉,衣袂掃過他的眉心與鼻尖,偏偏還不能躲。
靈魂忍着疼痛挪開半寸,不去看。
可少女身上的氣味卻順着身軀的嗅覺傳至百骸。
鐘離湛啧了聲,這小孩兒是不是在桃子上打了個滾?怎麼身上到處都是桃味兒?
下一瞬,鐘離湛就沒空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雲绡的手掌精準地握在了他脊骨上方的劍柄上,劍意凝聚,劍身震顫,鐘離湛能看見一絲絲銀光如漂浮的被風吹亂的毛發,纖細又脆弱,可聚集在一起又柔韌且堅固。
那些光如點如線,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