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涼意蔓上脊背,沈绾下意識退回幾步,借着街邊木棚擋住身體。
她現在無法确定賀骁立場,父皇向來看重賀氏一族,當初她肯同意下嫁,一方面是為父皇朝局考量,另一方面則是認為賀骁乃青年才俊,對她又十分殷勤,若是聯姻之餘又能覓得良婿,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可定北軍鎮守北境多年,晉王與拓摩勾結之事,他不可能不清楚。想到孫樾血淋淋的頭顱,沈绾心頭一擰。
也許定北軍,才是晉王最大的底牌。
當晚楊廷忠于署衙設宴接風,沈绾一直沒有露面,楊廷忠自然也未提隻言片語。
“不知楊總兵是如何知曉拓奴計策?”賀骁坐于上位,摩挲手中酒盞,“眼下薊州城附近無一兵一馬,何以見得拓奴會前來突襲?”
依他看來,拓摩将主力大軍全部集中在東南五城,那裡地勢平坦,若是得手可從後方包抄胤都,自是比直接攻擊薊州城更為高明。
楊廷忠長須一動,隻說是自己派去的線人傳來的消息,賀骁心中雖疑窦未消,倒也不再繼續追問。
這樣過了四五日,衆人由最先的高度警戒到漸漸松懈,誰也不知拓奴幾時會來。
這晚時值霜降,一輪彎月挂在稀疏的雲層之後,灰冷的月光灑在青磚牆瓦上,平添幾分幽邃寂冷。
“嗖——”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穿透一名守城将士的頭顱,刻有異族圖騰的箭尾如墳冢般立在他尚未合眼的眉心。接着又是幾道利箭劃破空氣,檐角高挂的燈籠瞬間如折翼的蝴蝶墜落進夜色中。
“快通知總兵大人!”城樓上頓時高燃火把,擊鼓示警。
楊廷忠很快趕至,放眼望去,星星點點的火光由遠及近,估摸着約有兩三千人。
“擺盾,放箭!”楊廷忠高聲指揮,一時間城上城下亂箭如雨。
耶齊格率兵突襲,攻勢猛烈,初時還得上風,可楊廷忠早有部署,再加上威名遠揚的定北軍坐鎮,他的非主力部隊自是打得艱難。
及至天明,戰火漸熄,耶齊格沒得到多少好處,不得不偃旗息鼓。
楊廷忠暗暗松了口氣,可緊皺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松開。
賀骁望着撤退的殘軍心中甚是得意,當初老王爺被這群拓奴多次逼入險境,眼下他也算出了口惡氣。
忽地,一道袅娜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賀骁不自覺跟上去,發現那抹倩影進了總兵署衙。
“公主!”直到那身姿轉入回廊,賀骁才看清女子側顔,忙追上前将人攔下:“真的是你!”
沈绾愕然止步,她原本隻是去打聽戰況,沒想到竟還是被賀骁發現。
既然躲不掉,她索性也不回避,有些事情,她總要問清楚。
“賀王爺,好久不見。”沈绾不卑不亢,清泠泠的眸子微擡,凝望向他。
即便時過境遷,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清麗出塵,矜貴的身姿沒有因戰亂而怯軟一分。
賀骁有些不可置信,他本以為她被拓奴所囚,定然過得悲涼不堪,沒想到竟會在此處見面,她除了一身素裙,竟與記憶中無差分毫。
當時他二人婚事定下後不久,老王爺突發惡疾,于戰場病逝。他身為世子,順理成章繼承爵位,沈绾甚至未來得及安慰他喪父之痛,他就離開了胤都。
自那一别,物是人非,今日再見,有些話已不知該從何說起。
“賀王爺前來,是打算抓我回去向晉王請功?”沈绾先發制人,率先試探。
賀骁本欲拉她的手在空中停滞,方才因驚喜亮起的目光漸漸黯下,“我知曉你心中恨我怨我,我不敢奢求你原諒,但公主放心,我已經錯過一次,絕不會再錯第二次。”
“我為何怨你?”沈绾冷嗤,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從你背叛父皇、助纣為虐開始,你與我就再無牽連。當初婚約作廢,從今往後,你我各走各的路。”
“公主……”賀骁語塞,他的确是那個不堪的背叛者,更加不值得她原諒,本以為時間會抹平一切,可如今見了她,他竟再一次為她的美貌與氣質折服,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想放棄。
“公主,晉王想殺的其實隻有你父皇而已,如今大局已定,你随我回胤都,我們成親,你放心,我定會竭盡所能補償你、照顧你,護你一世周全。”他握住她的雙臂,言辭切切。
沈绾掩去眸底惡心,果斷拂開他的手,定定道:“我隻想知道,你為何要追随晉王?”
賀骁啞然,顯然不願回答,“公主現在追究這些,還有意義嗎?”
沈绾神色冷凄,“我淪落至此,就算有一天命喪黃泉,也想做個明白鬼。”
“……”賀骁神色複雜,步子不覺退了兩步。
“王爺——”一小将匆忙奔來,打破二人間的沉默。
“何事?”賀骁不耐煩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