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隻搖頭不語,自從進入宮城,她的心就仿佛被一雙大手緊緊握住,勒得她喘不過氣來。盡管她竭力說服自己,可沉重的負罪感還是如海浪拍岸,不管不顧席卷而來。
謝翊看出她的心思,攬住緊繃的身子在耳邊低語:“放下你的愧疚和自責,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不是你的錯,所以不要有負罪感。”
沈绾側目望去,這個男人,還真是她肚裡的蛔蟲。
“正視你内心的想法,它本就理所當然。”男人的聲音如惡魔低語,挑撥她寸寸神經,“我說過,你想做的,我都會幫你。”
“所以裡面這個人,你是時候該去見見。”謝翊牽着她的手,緩緩推開殿門。
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冬日陽光随着門縫散射進來,照亮一室昏暗。
沈绾發現,這座偏殿坐南朝北,不見陽光,原本早已荒廢,此刻四周的窗戶皆用黑布蒙上,裡面既沒有點燈也沒有炭盆,乍一進去,仿若身墜暗牢冰窖,冷得刺骨。
“掌燈。”男人話音剛落,便有侍從燃起燭火。
沈绾這才看清,殿内地闆上竟躺着一人,那人鬓發淩亂,一身華服浸滿血漿,憑着和父皇幾分相似的輪廓,沈绾可以确定,此人正是她的叔父——那位謀劃一切的晉王殿下。
“有些恩怨,該了結的了結,莫留遺憾。”謝翊在她身後呢喃,将一把利劍塞入手中。
沈绾握緊劍柄,憑本能一步步上前。
躺在地上的人似是察覺有人走近,警惕的目光透過亂發襲來,沈绾步子一滞。
“是你!”嘶啞聲如砂石擦過幹裂地面,刺耳難聽。
沈绾扯了扯唇,她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叔父,多年不見,别來無恙?”
女音凄冷,如同冬日裡的冰淩,帶着無盡寒意。
“你居然能回來……”晉王面容逐漸扭曲,忽地瞥見她身後的男人,目露嘲諷:“堂堂帝姬不惜委身蠻夷,你還真是大哥的好女兒!”
“住口!”沈绾怒道:“你勾結拓奴、通敵叛國在先,謀殺兄長在後,有何顔面提我父皇?”
“哈哈哈哈……”晉王手背青筋暴起,發出癫狂冷笑,“我有什麼不能提!同樣是先帝的兒子,論謀略論才幹我哪一樣都不輸你父皇,可老天偏偏讓他繼承大統。你以為他是什麼明君聖主?睜開眼睛看看吧,小帝姬,你那金雕玉琢的宮殿、萬人景仰的榮寵,不過是壘築在萬千大胤子民的苦海之上。你的父皇昏庸殘暴,人人唾罵,我不過借助一點外力取代一位昏君,有什麼錯!”
“昏君?難道叔父你竟有臉自封明君?”
晉王以為她指自己當下狼狽境況,不甘道:“我戎馬半生,能做的我都做了,可大胤沉疴已久,即便剜除毒瘤,也再難起死回生,如今城破,非我一人之過!”
“那将自己的親身女兒推入虎口,也非你之過?”沈绾一雙杏眼不知何時結上一層冰霜,“三姐姐這些年受的苦,你可曾關心過?”
“葭兒……”晉王面色一僵,混濁的眼珠露出茫然。
“當年你抛妻棄女,為了權勢,不惜将女兒丢落山崖,緻使她傷了眼睛,若不是父皇恰好路過,三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現在你又為了帝位做局,我和父皇即便是你的眼中釘,可三姐姐又有什麼錯?這些年來你對她不聞不問,最後竟不惜把她往火坑裡推,天底下怎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晉王像被踩了尾巴的獸,暴怒道:“你懂什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本就是異族人生的孩子,生來低賤,我犧牲她一個換取大胤盛世,有什麼錯!”
“盛世?”沈绾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冷嗤:“叔父怕是忘了,整個天下馬上都要改姓了!”
沈绾的話如三九冰錐,直刺晉王命脈。
“單憑你方才這番話,就比不上我父皇。”沈绾長舒了口氣,冷聲道:“于天下百姓而言,父皇他雖不是一個好的君王,可于我而言,他卻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而你呢?滿口仁義,口口聲聲為了大胤、為了百姓,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引異族入境挑起戰端,難道就是你賢德的方式?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舍棄!
也許你說的對,我們的富貴供養,來自千千萬萬的百姓,可您呢?你掌一方土地,難道就沒有享受權力地位給你帶來的榮耀?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們?”
“你……”晉王被怼得啞口無言,他不曾想到,一向養在深宮不谙世事的小帝姬會有這番口才。
“叔父,你知道一個人的頭顱挂在風裡是什麼感覺嗎?”沈绾紅唇微彎,笑容癡狂,她仿佛又看見父皇滿面血污的臉在眼前浮現,利劍閃過寒光,伴着聲聲心跳緩緩擡起。
“不、不……我是大胤皇帝,你不能殺我……”晉王目露驚恐,連滾帶爬直往後躲。
沈绾手腕隐隐顫抖,她還是第一次殺人。
手臂禁不住久握長劍,眼看快要卸力,男人自身後貼上,一隻手掌攬住纖腰,另一隻則覆上發顫的手臂,将她整個摟在身前。
“别怕。”清冽幹淨的氣息悉數噴進耳蝸,他輕哄道:“所謂報仇,唯有親自動手,才最痛快。”
話音剛落,大手持住玉腕猛地一轉,摟在腰前的手也随即覆上少女眼睛。
劍起聲止,大掌緩緩從眼前移開,隻見一道血痕深深刻在晉王咽喉處,因下手極狠極快,他連一聲都未來得及吭,便絕了氣息。
謝翊下手獨特,雖一招緻命,可噴出的血卻不多,唯有兩滴濺在沈绾眉心。
“怕了?”見沈绾沉默,謝翊轉身替她擋住視線,從懷中取出帕子擦去眉心血漬。
秾長羽睫輕眨,沈绾喃喃道:“原來這就是殺人的感覺。”
“唔。”謝翊應了聲,“暢快嗎?”
沈绾沒有回答,眼神失焦望向虛空。
“我想殺的,可不止一個晉王。”她似是走火入魔般,一字一句落在黑暗中,森寒至極。
“我知道。”
“你知道?”沈绾瞳仁一頓,不可置信望向他。
謝翊笑得雲淡風輕,牽過她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溫柔又堅定,“我說過的,你想要的,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