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裴蘭清笑着接過。
“那我和她去打掃另一邊活動區。”
“好。”
過了幾分鐘,裴蘭清無意聽見他們兩人在閑聊,女生先開口:“聽說這些小朋友不少都是從出生開始就這樣了,你說作為家長,得有多心痛。”
“反正我很難想象,要是我的孩子一生下來身體就有缺陷,我該怎麼辦?我不會後悔生下她吧?”
男生笑了笑,安慰她,“不會的,不會的,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是健健康康的。”
“這誰能保證?”
男生被這話噎了一下,但仍然好聲好氣地道:“雖然沒法保證,但大概率是健康的,而且就算不健康,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怎麼可能治不好?”
“萬一呢,”女生感性上頭,“萬一治不好呢,比如天生聾啞,心髒病,還有其他的……”
說着說着,她放下手頭抹布,像是要哭,男生顯然已經生成了一套應對這類問題的法子,他抱住她的肩,低聲哄,“怎麼可能?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的。我們現在先不想太多,不想太多了啊。”
一直未出聲的裴蘭清手上動作稍頓。
是因為治不好了,所以才不願意接電話的嗎?
他霎時失神,眼睫垂下,她那麼抵觸别人的同情,突然出事之後,她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秋季正午的溫暖往往轉瞬即逝,溫度下降,不及刺骨,也能傷人半分。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林千願憑借鏡面與他的眼神對上,一如往常的平靜,甚至于更加冷漠。
大叔連忙轉開眼,竟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目視前方。
林千願降下窗戶。
司機大叔:“……”
車裡氣壓都這麼低了,暖風一點都不管用,您還要開窗?
他是由林總指派專門負責服務宋小姐和林小姐的,這一指派便是十幾年。
第一次見到林千願,小姑娘就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無論對誰,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現在還是。
唯獨今天早上,他能從她臉上看出其他表情,就跟他家裡的小魔女向他介紹追的什麼什麼愛豆似的。
是他想錯了。
司機不敢再多看她,一心一意地開車。
林千願回到家,吳媽不在,也許是買菜去了,鞋子随意踢到一邊,沒換拖鞋,直接穿着襪子上樓。
林千願洗完澡,換了一身家居服,去了二樓專門的畫室。
這畫室裡面什麼都沒有,空蕩蕩一片,入目的僅是鋪了一地的透明塑料和站在窗邊的畫架和顔料。
反鎖門,林千願用皮筋把頭發胡亂盤起,兩邊碎發順着側顔輪廓而下,為這漫不經心的神色裡添了些許慵懶。林千願沒管它們,隻要不礙事就行。
吳媽回來時看見玄關處的皮鞋,她放下菜籃,提着拖鞋去了閣樓。
閣樓的風鈴因門的開合而晃動。
她沒看見人,往下一層樓走,林千願的卧室門沒關,吳媽走進去,張望一圈,“人呢?”
她嘀嘀咕咕從浴室裡出來,不經意看見擺在梳妝台上的首飾,不由走近用手摸了摸,摸完,她立即收回手。
這孩子和宋文慈不一樣。
她也不能再幹偷東西這樣的蠢事了,哪怕是急着用錢,也不能這麼幹。
每每想起這事,良心隻會受到一遍又一遍的譴責。何況這錢還隻是為了替她那不争氣的弟弟還債,家裡頭本身就重男輕女,再加上她這輩子不可能嫁出去,得到的隻剩嫌棄。
宋文慈幫她把戶口獨立出來之後,她便相當于是賣身了吧。
吳媽倏忽想到林千願會在哪兒了。
她走出房間,想要打開隔壁畫室的門,嘗試幾次,确認是被人從裡面鎖住了。
吳媽彎下腰,将拖鞋放在門口,下樓後,她回到後院,隻做了自己一個人的晚飯。
林千願今晚不會出來的。
吳媽一邊喂妹妹一邊喃聲:“小小姐怎麼會願意帶你回來呢?”
妹妹埋頭嚼着貓糧,吳媽看着它吃得這麼香,不禁伸出手,想摸摸它的頭,剛一碰到,妹妹馬上朝她哈氣。
吳媽瞪它一眼,收回手,“好好好,不碰你行了吧。”
她感慨,“你也算是幸運。”
妹妹聽不懂,隻知道悶頭吃飯。
第二天一早,吳媽去了畫室,門敞着,裡面沒人,鋪在地上的塑料膜沾了不少顔料,零零碎碎,好似帶有血色。
吳媽擡頭往上看,畫布上的畫除了黑就是紅,兩種顔色糾纏在一起,解不開分不清。
說不清楚具體畫的什麼,人臉畫得不像人臉,沒有清晰的五官,攪渾在一起,另一旁畫滿大大小小的骷髅頭。有多少張臉,就有多少個骷髅頭。透過完整的頭骨,看畫的人才恍然驚覺,這幅畫裡沒有耳朵。
即使是清晨,也仍令人毛骨悚然,無法生出多餘勇氣再看。
吳媽畏懼碰畫,無法找東西暫時遮擋住它。
她垂頭跪在地上,賣力擦着塑料厚膜上的痕迹,雙手無意識地發抖。對于擦不幹淨的地方,她沒有多費時間,隻能等林千願把畫取下來,全部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