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千願轉過頭,輕輕提起裙擺,邁上台階,推門出去。
宋文慈沒有聯系陳叔,她自己開的車,林千願坐在副駕駛上,望着窗外。
華燈初上,一盞又一盞的路燈從她眼下溜過,已經出來很長時間了,眼看宋文慈打算返回,林千願放在腿上的手忽而攥緊,随後松開,她鼓足勇氣叫她,“媽媽。”
這條回家的路很偏,夜色濃墨的時候,不存在星點光亮。
蛋糕店快要關門了,林千願面對着她,“我今晚……”
開車的人突然猛踩油門,車速一下提起,快到林千願來不及反應,車頭猛地撞向路邊護欄,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天旋地轉,耳邊響起一陣爆鳴聲,沖擊力極為強大,震到人無從選擇般地被命運狠狠摔到地上,毫無還手之力,直至被碾至粉身碎骨。
“林千願,我隻有你了。”
護士伸手在林千願的面前晃晃,測試她能否照常閉眼,以确認面神經是否損傷。
林千願再次合上眼睛。
這一次,她看見了蹲在梧桐樹下、笑着在喂妹妹的裴蘭清。
第二天中午,林千願轉到普通病房,不過她隻允許吳媽進來,其餘誰也不可以。
她的樣子不好看,狀态也不好,初初聽見聲音,耳鳴得很厲害,腦袋裡噪音明顯,以至于吞咽口水都要小心翼翼,聽不得那般黏膩的回響聲,在耳邊無窮放大,頭痛欲裂。
林千願趴到床邊嘔吐,胃裡沒什麼東西,隻能幹嘔。
吳媽心疼地輕撫她的背,“小小姐,”她不停地喚她,聲音裡面有着哽咽。
林千願重新躺回去,虛弱無力,胃壁好似灼燒,她卻硬生生地扯出一抹笑,“我還活着,所以您能先别哭嗎?”
吳媽憋住氣,用袖口擦擦眼睛,“好的。”
林千願讓她回去,吳媽拎起飯盒,從病床到門口的這段距離裡,她頻頻回過頭,明顯有話要說。
林千願叫住人,吳媽很快折回來,心理建設半天,終于敢拿起筆,【小小姐,您要不要見見裴老師?】
林千願眼眸微擡,緘口不語。
吳媽見狀,一鼓作氣地把話寫完,【我和每一位來這裡的人都說過,您不許别人進來,等您方便的時候,我會再聯系他。】
吳媽擡起頭,看了林千願一眼,【但隻有裴老師每天中午都會來,他讓我别和您說,可我,】
吳媽猶豫了幾秒,林千願盯着她,冷冷開口:“所以你為什麼不聽他的?”
吳媽惴惴不安地垂首,繼續寫道:【我覺得裴老師真的很關心您,即使您不見他,他也會獨自在外面待很長時間。】
吳媽有時看着也心疼,這孩子就一個人坐在那裡,弓着背,默默無言。
林千願轉過臉,窗外的望春玉蘭已經凋謝,枝頭上換上了白玉蘭,她開口:“你回去吧。”
吳媽不敢久留,收起紙筆,快速走出病房。她打開門,目光倉促地和裴蘭清對視一眼,飛快低下頭,惶恐離開。
林千願找到手機裡的聊天軟件,最新消息還滞留在三天前,梁司禹問她,他什麼時候才能進去?自己已經連着吃了那麼長時間的閉門羹。
林千願:【再說。】
梁司禹:【那我得請多久的假?】
林千願冷哼一聲,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你是不是不想上學?】
梁司禹:“……”
這人嘴巴是泡過孔雀膽嗎?怎麼這麼毒。
恰好,梁司禹的耳邊響起梁夫人的聲音,字正腔圓,“梁、司、禹!”
梁夫人揪着他的耳朵,氣沖沖地吼道:“你再不給老娘滾回學校,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打進醫院?”
“媽媽媽,”梁司禹嗷嗷叫,捂着耳朵,眼神幽怨地看着她,“您可是一位優雅的女士,怎麼能夠如此講話?一點都不适合您。”
“是嗎?”
梁夫人極為優雅地笑了笑,落座在他身邊,微微啟唇,“梁司禹,如果你再不給本宮滾回學校,信不信……”
梁司禹放下手,仰頭望天,徹底服氣,“好了,我知道了。”
他最後給林千願回:【已被流放。】
林千願關掉和他的聊天記錄,抿了抿唇,眼睛直盯着列表最上方。
他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麼想不到發信息來問。
林千願眉間微蹙,眼睛裡全是不解,聊天框打開又關閉,再打開,頁面停留許久,終究還是一片空白。
裴蘭清坐在椅子上,一條一條地回複張樹芮的信息。
張樹芮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除了上課,課外幾乎見不到他人,連系裡的辯論賽都推掉了,不能看見裴蘭清一人獨戰群儒,他對此深表遺憾。
畢竟大家已然達成一個共識,裴蘭清一起立,場上其他人都得把心提到嗓子眼裡。
他這人讀過不少書,知識十分淵博,非常善于解構各種各樣的辯題,觀點犀利,喜歡提前堵住對手後路,滴水不漏。不僅如此,他還擅長抓人漏洞,精準踩住痛點。
按道理來說,像他這樣進攻性太強,容易招來仇恨,可偏偏他這個人全程溫文爾雅,有禮貌有分寸,可退可進,結辯時更顯随和一面,辯詞聽起來如同在聽散文,如沐春風,盡顯謙謙君子之氣概。
張樹芮聊到最後提了一句,【今天辯論結束時,秦老師讓我把你的聯系方式推給他,我給了,和你說一聲。】
裴蘭清查閱了好友申請,暫時沒有新信息,他退出來,回複:【知道了。】
裴蘭清收起手機,擡起眼,倏忽聽見一陣敲門的聲音,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仿佛是在替他确認,病房的門把手上下動了幾次,稍稍打開一條門縫,不過也僅僅止步于此,裡面的人沒有選擇繼續開下去。
透過磨砂玻璃,林千願看見他在靠近,她松了手,悶悶開口:“我現在特别難看。”
裴蘭清還沒怎麼反應過來,腦子裡隻一遍接着一遍地重複她說話的聲音。
門後又傳來一句,語氣聽起來很是别扭,“你為什麼都不回我?”
“哦。”
他僅是聽見她在問他,本能回應,轉瞬卻忘記她問了什麼。
林千願不悅、不滿、還有點傷心,“你為什麼都不誇我?”他之前說過,她很漂亮。
裴蘭清徹底回過神,眉眼浮現出一絲笑意,彎下身,溫聲問道:“你可以聽見我說話嗎?”
林千願的聽力還在恢複期,對人聲的辨别很是模糊,傳進耳朵裡的聲音太多,她容易抓不住重點。還好,此時的世界很安靜,足夠她勉強聽見他低聲講話。
“不可以,”她還是有點氣。
裴蘭清笑了,知她故意這麼回,他也不惱,身子抵在牆上,溫聲再重複一遍。
林千願輕嗯一聲。
說實話,裴蘭清連她的輪廓都看不清,暖色的病号服剛好與磨砂玻璃重疊,他都不清楚她具體站在哪兒。
即便這樣,他依舊正色地看着眼前的這塊玻璃,聲音如他這個人,溫潤幹淨,“林千願,”他與她說:“你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