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一年,是林千禮剛搬來盼江區的第二年。
那個時候,比起向似錦,林千禮覺得自己更喜歡向越吟。
對,他是這麼覺得的。
向越吟是鄧瓊安口中那個理想的兒子——沉着、冷靜、成績優秀,也是那個别人家的孩子。
年紀尚小的林千禮不知道什麼叫别人家的孩子,但他知道,鄧瓊安希望自己變得像向越吟一樣,那自己就盡量去做好了。
因為鄧瓊安生下他的時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因為鄧瓊安為了養育他,付出了巨額的精力。
這都是林千禮自小便知道的事情。
或者說……這是鄧瓊安希望他知道的事。
哪怕很多要求,林千禮做不到、或者不想去做,他都會選擇自己默默咽下苦水。
這種處理方式,他早就學會了。
聚光燈下延展的絲線,是那被随意操縱的提線木偶。
光陰輪轉間,絲線染血穿透了木偶的心髒……
鄧瓊安說,如果你能像向越吟一樣就好了。
自那之後,林千禮就成了向家兩兄妹的小尾巴。
上學的時候,跟在向越吟和向似錦的身後,寫完作業、沒有課外輔導班的時候,也跟在向家兩兄妹的身後。
但其實,林千禮總能察覺到——
向越吟并不喜歡他。
尤其當林千禮和向似錦在一起的時候。
十三歲的向越吟,在家長們的眼中已經是一個優等生了,但他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熟練運用成年人才有的虛僞面具。
當林千禮靠近向似錦的時候,向越吟哪怕是笑顔盈盈的表情,但眼底的防備與疏離卻怎麼也抹不去。
而向似錦,卻和向越吟截然不同。
她嘴上總是喜歡叨叨着林千禮是個大麻煩、是個黑土豆、是個小哭包,可隻要林千禮淚眼婆娑地望向她,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撸起袖子選擇替林千禮出頭。
十歲的那一天,就是那樣——
作為生面孔的林千禮,被盼江區的壞孩子欺負了。
他手上抓着被對方剪斷的書包帶,眼底含着淚,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先是遇見了向越吟。
往日,林千禮和向似錦在一起的時候,向越吟總是很耐心,他細心地聽林千禮講述來龍去脈,再用大哥哥特有的身份安慰他——讓他學會忍耐。可那天,撞見林千禮在哭的向越吟,隻是一臉冷漠地朝他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忽視了他眼尾的淚水。
反而是不知道從哪裡蹿出來的向似錦,一臉嚴肅地湊到了林千禮的面前。
她的口中甚至還含着棒棒糖,那樣子有些滑稽。
向似錦操着有些口音的普通話,囫囵地說:“誰欺負你了?”
後來,向似錦在附近的小廣場上找到了剪斷書包的罪魁禍首。
她攔在那個男孩兒的自行車前,讓男孩兒給林千禮道歉。
可林千禮等到的不是歉意,而是對方騎車擦過向似錦的嚣張。
林千禮想拉住向似錦,告訴她,算了,我沒關系的。
那輛自行車很高,高到年幼的林千禮連騎上車座都費勁。
但向似錦卻一個箭步沖了上去,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蹬上了那個男孩兒的車後座。
場面一度非常混亂,向似錦身形有些晃地坐在車後座,臉上卻全然沒有因為對方騎車的高速而感到害怕。
甚至……她還顫顫巍巍在車後座站了起來,一把薅起了那個男孩兒的頭發,喊道:“快點去和林千禮道歉!”
那個男孩兒的吼聲也傳進了林千禮的耳中,他高喊着,“我不要!”
“你剪斷了他的書包!你就要和他道歉!”
在向似錦與男孩兒最後一聲的争執中,一道巨響在林千禮耳畔炸開——
向似錦和男孩兒同時被自行車的告訴甩飛了出去。
等到林千禮氣喘籲籲地趕上兩人時,就看見在草叢堆中站着,一臉正氣揪着男孩兒衣領子的向似錦。
以及……向似錦唇周那無法忽視的傷口。
傷口很大,林千禮看見了血絲從她那被水泥地擦傷的口子中流出,可向似錦什麼都沒說,隻是彪悍地用袖子擦了擦傷口。
十歲的林千禮一步一步走向向似錦,他看清了眼前的兩人——
那是看見自己到來以後露出笑容的向似錦;和因為摔傷疼痛、嚎啕大哭的霸淩者。
向似錦臉上的笑容混在血絲中,顯得格外絢爛。
她說:“小哭包你快過來!他肯道歉啦!”
語氣是高昂的、是興奮的。
但那天晚上,林千禮鬼使神差地爬上了兩家共用的天台,在天台上,他聽見了女孩兒壓抑的哭聲。
那是林千禮第一次看見向似錦的脆弱,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向似錦其實很怕疼。
在皎潔的月色之下,是雙眼紅腫的向似錦,在兩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間,向似錦别扭地将腦袋扭向了旁側。
就像現在一樣。
在燭火搖曳間,向似錦還是别扭地将腦袋扭向了一旁。
而林千禮知道,她下唇處有一個早就愈合了的傷痕,愈合的傷口留下了一個非常非常小的疤痕增生。
随着年歲增長,已經逐漸消失在了應有的社交距離中。
林千禮看不見,但他知道——那個傷痕,是因他而生。
是因他而生。
·
短短十幾秒,漸起的心跳聲帶來了陣陣熱意,逐漸将向似錦裹挾。
奇怪的感覺。
和因為運動鍛煉而起的心跳聲不一樣。
向似錦别扭地錯開眼,而林千禮的臉仍在距離她不過十公分的地方。
她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也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意味着什麼——但不太舒服。
有一種身體不受自己掌控的熱意,很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