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桉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為棠溪念的一句話,一個舉動而失控時,在奶奶墓前跪了一夜,整整一夜。
成長的代價,痛嗎?
很痛。
可面對棠溪念,她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五年裡,沒有一天沒再想她。
即使不斷告誡自己,不斷抑制想要見她的沖動,可在看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所有忍耐與克制土崩瓦解。
她恨棠溪念闖進了她的世界,又那麼無情地離開,更恨自己不争氣,放不下忘不掉。
她沒再給棠溪念發過定位,恢複了釣魚,種菜,沒事遛狗的生活。
黎桉釣魚不會将魚帶回去,釣到了就會放回水裡,再繼續釣。
弗裡達跟她說,釣魚和種菜可以緩解心底的痛苦,可以短暫的不去想那麼多。
但好像沒什麼用,甯靜無波地水面,她的思念蔓延瘋長。
許林澤肩上扛着一個半身高的透明袋,裡面裝滿了黎桉冠軍皮膚的玩偶公仔,另一手拎着他的漁具。
他将一透明袋的玩偶落到黎桉旁邊,累得氣喘籲籲,控訴道:“你知道你這些娃娃我洗了多久嗎!”
黎桉把休息室砸了那天,保潔人員都被派上去收拾狼藉,許林澤也在内,看到地上躺了一堆娃娃,上面還繡着黎桉的遊戲ID,便阻止了保潔把娃娃扔進垃圾桶。
他帶回去,一個一個手洗過去,還不敢丢洗衣機,怕洗壞了沒法跟黎桉提漲工資的事兒,家裡一整個陽台都曬滿了娃娃。
許林澤展開折疊椅,拿出魚竿,鈎子上什麼魚餌也沒挂,就那麼甩進了河裡。
跟黎桉道:“怎麼樣,給我漲點兒工資呗,八千塊錢真活不下去,這兒可是京市,寸土寸金,我房租都付不起了!”
許林澤生活标準一降再降,已經到了超過一塊錢的活動都不參加的地步,想當初一場酒局百萬賬單眼睛都不眨一下。
過慣了揮金如土的日子,他現在恨不得買瓶維生素,餓了就嗑兩粒維持一下生命體征。
黎桉撇了眼娃娃,難得理了一句,“自己申請宿舍。”
公司包吃包住,休閑區和茶水間的零食咖啡許林澤也沒少往家拿。
“那配得上我嗎?我高低得住個一百平的單人房吧?”
“矯情。”黎桉道。
“你知道我們私底下叫你什麼嗎?”許林澤問。
黎桉沒看他,沒什麼表情地道:“還得感謝許公子給我起的外号。”
世家圈就這麼點大,一點風吹草動就傳遍了。
“客氣了。”許林澤笑道,收起吊兒郎當,正經問她,“非得一棵樹上吊死?”
微風拂過水面,卷起一絲漣漪,綠葉随風而動,沙沙作響。
場面沉默半響,黎桉沒說話。
許林澤懶懶散散,坐姿沒個正形,“你真該學學你外婆。”
江甯母親是個自由灑脫的女人,一生無拘爛漫,做過畫家,當過飛行員。
十八歲那年與幾個姐妹共同攀登,她們站在雪山山頂,交握着彼此的雙手舉過頭頂,要上帝見證她們勇敢又熱烈的青春。
她們在世界上最高的雪山,完成了十八歲的成人禮。
六十歲生日不顧家人反對去跳傘,在四千米的高空擁抱天空。
她生長在百年沒有戰争的瑞士,與曾在瑞士留學的江父相識相愛,義無反顧地追求愛情。
她不喜歡條條框框,不喜歡循規蹈矩,是個世界公民,以至于吵了架拎起行李說走就走,江父就會上千公裡追妻。
爆發過最激烈的争吵是江父提出跟黎家聯姻,也好再上一層樓,她覺得她的孩子不需要犧牲自己的幸福鞏固家業,哪怕不結婚不生子都可以。
金錢,名利,權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江氏有沒有人繼承,誰繼承,又有什麼關系,身前哪管身後事,死都死了,還管它洪水滔天?
後來江甯承認了是自己看上了人家,怕被拒絕了沒面子,所以把親爹推出來當擋箭牌。
在母親的敢愛敢恨下,江甯險些于二十二歲淪為京城孤兒。
她會在斐濟的心形島嶼上放空,在印尼的藍色火焰山上隔着防護面具看燃燒的千層雪,在深海與鲨魚同遊,在高空與白雲齊肩。
總之,不會在感情裡畫地為牢。
她最喜歡和黎珏聊天,聊那時的槍林彈雨,問她的峥嵘歲月,她想,如果她在國内長大,她和黎珏應該會成為戰友。
黎珏逝世那天,她悲傷,卻也祝福,祝福她完成了此生的課題,完整了靈魂。
她不認為死亡是結束,她認為死亡是新的開始,新的旅程。
而黎桉有她三分影子,不喜歡條條框框,不喜歡循規蹈矩,在其他繼承人按部就班時,黎桉去打電競了。
唯獨感情,她沒有繼承外婆的灑脫,也沒有繼承媽媽的清醒。
許林澤與景哲選擇給她做局,是他們知道江氏不會因此垮掉,黎桉也不會走上絕路。
她有強大的母系家族,勢均力敵的父系,即使一方垮了,另一方也會再次将她托起。
能把她趕上絕路的,隻有她自己。
黎桉點點頭,忽然扔下魚竿,扛起一袋娃娃轉身就走。
“你幹嘛去?”
黎桉頭也不回,“去找她。”
“哎!”許林澤驚慌失措地丢下杆子,趕忙追了上去,“我是讓你學她的敢恨,不會隻學敢愛!”
“别煩我。”黎桉将娃娃塞進副駕駛,驅車離開。
耳根清淨了。
她不會去找棠溪念,至少她不能太對不起奶奶。
汽車行駛到金楓大廈,屏幕上實時播放着dow的常規賽直播,黎桉停了車。
dl俱樂部還在,隻是參賽者沒了熟悉的面孔,經理還是那個經理,他更專業,也變得更像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教練不複往日盛氣,他從來不信賽場玄學,不會彎腰,不會鞠躬,背永遠挺的直直的,如今卻在握手緻意環節,腰彎到了單膝跪地。
依舊沒能再鑄s16賽季的輝煌,那場金雨,永遠留在了中歐賽區,留在了那年的寒冬,冰封進了過去。
黎桉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娃娃,捏了捏它柔軟的耳朵,她原本打算拿冠軍皮膚打洲際賽,可是沒機會了。
她還沒用她的冠軍皮膚打過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