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年獨自站在酒店門口的廊檐下。
空氣潮濕鹹重,像是醞釀着一場大雨,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冰冷的夜風,像帶着無數細小的針,刺在薛宜年裸露的皮膚上。
他靠着酒店外牆冰冷的瓷磚,劇烈幹嘔帶來的生理性淚水還挂在睫毛上,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冷。
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寒冷,更是一種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近乎絕望的冰冷。
顧綸那雙冰冷的、充滿了瘋狂占有欲的眼睛,那個帶着煙草氣息的、強硬的吻,還有最後那句“我恨你”。
這是顧綸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語氣那麼輕,又那麼重,像一句谶語。
像一段段淬了毒的錯誤代碼,在他混亂的大腦裡反複播放,讓他感覺惡心,恐懼,還有一種被徹底侵犯後的、屈辱的憤怒。
顧綸走了,或許是真的,對這個地方很失望吧。
他是自己想走的。
薛宜年伸出手,想去觸摸什麼,卻隻抓到了一把冰涼潮濕的空氣。
顧綸帶着一身倔強又别扭的反骨,頭也不回的離開。
而他自己,這個最初被當作“最好的朋友”帶來帝都的人,現在像一個孤零零的坐标點,被遺留在了這個龐大、陌生、規則森嚴的城市裡。
說好要一直陪伴對方的。
怎麼,
就離開他了呢?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冷靜的,是理智的,是能夠像玩遊戲一樣,分析局勢,找到最優解,掌控全局的。
那種眼睜睜看着熟悉的人滑向極端,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像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
他一直習慣了作為顧綸的好朋友而存在,習慣了為他收拾爛攤子,習慣了在他情緒失控時給予安撫。
可當顧綸以那樣一種近乎“自我放逐”的姿态離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也失去了某種方向感。
事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自己是否真的盡到了作為“最好的朋友”的責任?
我,真的像我想象中那樣,關心了顧綸嗎?
他拿出手機,手指因為寒冷和恐懼而有些不聽使喚。
屏幕上還殘留着和謝放、和沈知行的聊天記錄,那些輕松的、理性的、屬于“正常世界”的對話,此刻看來遙遠得像上個世紀的事情。
他能向他們求助嗎?
不能。
這已經超出了“朋友”或者“同學”能夠處理的範疇了。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一個名字上——
顧斯。
他為什麼會想到顧斯?
他不知道。
大腦一片混亂,像是被病毒入侵了系統。
他隻是憑借着一種近乎本能的沖動,撥通了那個号碼。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顧斯低沉平穩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他大概也沒想到薛宜年會主動打電話給他。
“……”薛宜年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雨絲落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視線。
“薛宜年?”顧斯似乎是确認了一下号碼,聲音裡多了一點探究,“是你嗎?”
“是我。”薛宜年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帶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和脆弱,“顧斯哥。”
“出什麼事了?”顧斯的聲音立刻敏銳了些許。
“顧綸……他走了。”薛宜年看着眼前被雨水打濕的、空曠的街道,輕聲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我知道。”顧斯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司機應該剛送他去機場。”
“嗯。”
“你現在在哪裡?”顧斯問。
薛宜年努力地辨認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報出了酒店的名字和一個大概的街角位置。
“好,知道了,” 顧斯的聲音依舊沉穩,“站在原地别動,注意安全,不要挂電話,我馬上過來。”
“馬上”,是多久?
薛宜年不知道。他隻知道,在聽到顧斯那句“我馬上過來”之後,他那顆因為恐懼而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髒,似乎奇迹般地,稍微安定了一點點。
他握着手機,靠着冰冷的牆壁,看着眼前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陌生街道,感覺自己像是暴風雨中一葉即将傾覆的小舟,終于看到了遠處燈塔投來的、微弱卻又極其堅定的光芒。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許是五分鐘,或許是十分鐘……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然後,一輛黑色的、線條低調流暢的轎車,極其精準地、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面前。
車窗降下,露出顧斯那張好像永遠沉穩可靠的臉。他沒有看薛宜年,而是先快速地掃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确認沒有異常後,才将目光重新落回薛宜年身上。
車内彌漫着雪松與皮革的氣息,顧斯的西裝外套搭在後座,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腕間纏繞的佛珠。
“安全帶。”顧斯側頭看他,目光在他紅腫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眸色驟暗。
薛宜年機械地扣好安全帶,指尖冰涼。
車子無聲滑入夜色,顧斯沒有問他去哪,隻是駛向高架,窗外的霓虹在沉默中流淌成模糊的光帶。
薛宜年被雨水打濕了額發和肩膀,臉色有些蒼白,那雙總是平靜清澈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層水汽般的、罕見的脆弱和迷茫。
這副樣子的薛宜年,是顧斯從未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