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順着青衣廣袖滾落,裴舒喃喃,“糟了,糟了。”
看着湧塞在官道上的人群,那些隻是經過洛城要做生意的商客,不急不慌地變了道,餘下那一小半,是要往洛城去接親人的,心焦極了,無助哭喊,哀求,總歸無用。
裴放提議,“公子,不若我們繞道走?”
裴舒郁郁:“繞了道倒不如不去。”
收屍恐怕都來不及,他又有何資格趕着去收屍?
裴放也跟急,不忘用扇子給裴舒打着涼,免得他再暈厥過去。
“公子,小的還未問過,您到洛城是為了什麼,咱們回老家不好嗎?”
裴舒又拾起一枚幹淨茶杯,眸光一顫,“放放莫不是不願跟着本公子了?”
裴放忙擺擺手,“沒有公子,我怎會如此!咱們再想辦法!”
心間卻奇怪,怎麼越往北來,公子身上氣質越像是變了,看起來倒有些……惹人憐愛。
裴舒嘴角輕挑,這“綠茶”人設果然好用,不想說的話這就不必說了。
隻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過了這道封鎖。
應城州府看得緊,偷渡是不要想了。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可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銀錢……
“掌櫃的,把最好的茶端來!”
不遠處的茶桌邊,三名穿着利落勁裝,腰挎細刀的侍衛圍着個錦衣公子走了過來。
單是那公子落了座,清亮的嗓音響起,“嗓門輕些,溫柔些,别吓了人家掌櫃的。”
說話的侍衛臉色微微挂不住,又彬彬有禮道,“掌櫃的,勞駕把好茶端來。”
小公子展顔笑開,拿扇尾指着那侍衛,“賀天,就該如此。”
等茶的功夫眼向兩旁看了看,正看到端坐不遠,慢慢喝着茶的裴舒。
這茶攤子上都是供行客飲的解渴茶,并不會有什麼好貨,可那穿着粗布廣袖青衣的公子,竟像是品着珍馐一般優雅。
賀真眼光忍不住多瞧了兩眼,他身邊不是武将就是粗人,那幫文士還都是些老頭,如今見到裴舒這等既有文人骨、表儀又如清竹般隽雅的佳公子,他豈能放過?
擡腳往這邊過來。
裴舒眉間微動,他還沒出手,對方便先走來,先機便握在他手裡了。
賀真行了個拱手禮,直白道,“恕在下冒昧,我見公子風神疏朗,形貌昳麗,想要結交一番,可有唐突?”
賀真搜刮了腸肚,才憋出這麼幾個詞,隻慶幸兄長不在身邊,否則又要怪他語出無狀。
裴舒起身,眼盛微光,嘴角含笑,“幸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在下裴舒,字逸安。”
“在下賀真,字拂衣。”
賀真便光明正大坐在了裴舒身旁。
裴舒看這小公子,年齡不過十六七,還沒到及冠成人、建功立業的年紀,表字應該還不曾為外界所知,他暗猜着這人身份背景,忽然眼眸一亮,發現竟是自己暈船暈得糊塗了。
原書中确是有位叫賀真的,是應城賀家二公子。
這位賀家二公子平日裡喜歡四處遊曆,雖總被其父責備纨绔,卻是廣為交遊,樂善好施之人。
那可真是巧極了,這樣的人多麼适合借錢。
裴舒要來一碟花生,飲着賀真叫來的好茶,與面前這位公子談天說地起來。
賀真得知裴舒是千裡迢迢從建城而來,隻帶着一名侍從,又是這樣弱的身體,不免佩服。
卻又氣道,“聽說建城那邊安逸得很!宮殿是一座接一座起着,更過分的是……”
說道此處,賀真拿起茶杯重重一摔,身後的賀天、賀地,賀玄俱是一凜,看着茶杯沒碎,公子也沒受傷,才安了心去。
看得一旁的裴放啧啧稱奇,真不愧是應城賀家的明珠寶貝嫡親公子。
“更過分的是什麼?”裴舒掏出帕子,遞給賀真,賀天要上前阻止,被賀真一個餘光又打了回去。
落在裴舒眼裡,他并不在意,出門在位,對陌生人自然該設防的。
隻聽賀真道,“過分的是,那什麼莊侍中,竟然公開在回園賣官!我看大綏是真完蛋了。”
賀真的聲音不算小,四下的茶客也都聽得見,卻無人表示在意。
這年頭,罵朝廷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噤口的事,誰都可以罵上一罵,合情合理。
若不是大綏廷拖着不治理旱情,隻想着往南邊苟安,怎會讓北方亂成這般模樣?
裴舒觑着賀真神色,對方雖然提到莊侍中,卻沒聯想到眼前這個被休夫出逃的裴郎,可見自己的故事在建城已經結束,此後果真是一名自由人!
裴舒适時道,“正因如此,我才想着去洛城看看,能否以微薄之力,幫助義軍一二。”
賀真問道,“裴大哥是要去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