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書房内,燭火搖曳。
程文林負手立于烏木書架後,身影與書房的幽影相融。
書架之間,懸挂着幾幅水墨丹青,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程文林屈指敲了敲雕花書案,目光越過九枝燈,落在程嶼禮身上。
程嶼禮瞥了眼父親的臉色,目光直直地盯着案牍上那六排閃着光的金錠,緊抿着唇角。
他忽然不着調地笑了起來:
“父親這是何意,要将我逐出家門?就這盤纏也未免太少了寫。”
“少在這裡犯渾!”
程文林目光淩厲,聲如洪鐘:
“你幹的好事!竟讓人捅到了聖上跟前去!”
程嶼禮被他那聲音震得耳朵發疼,無奈揉了揉耳朵。
他擡眸,“那賢妃将此事告訴了聖上?”
程文林猛地走近,手指着程嶼禮,憤怒之下,指尖微微顫抖。
“難道要向上次一樣,被人編了兒歌,大街小巷地傳誦嗎!”
他胸膛劇烈起伏着,又向前邁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氣,正視着程嶼禮。
“無論如何,這事既是被旁人瞧見了,我們程府便要給出個交代來。”
程父手掌拍在桌上,目光中滿是不容置疑。
程嶼禮雙手不自覺地攥緊,眼中絲毫沒有認錯地意思。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想起昨夜姜拂樂對着自己做鬼臉的模樣,他便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隻聽信那賢妃一面之詞,可曾有人問過我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如今便要我親自帶着一箱銀子上門認錯?我程嶼禮同你程文林參知政事地面子比起來,到底哪個更重要?”
程文林見他絲毫不知悔改,竟還有力氣來頂他的嘴,更是怒不可遏。
“教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他沖上前,手臂高高揚起。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在程嶼禮臉上,千鈞一發之際,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窗外,初春料峭地風正呼嘯而過,拍打着窗戶,卻沒有一個下人敢上前來合上窗扇。
程文林指尖顫了顫,放下手,歎了口氣。
“嶼禮,為父說了,不管此事真相如何,既已捅到了聖上面前,我們程家便要先拿出态度來。”
他想起今日在聖上面前,觀其面色,顯然是聖上已經動了他們程家的主意。
心中隐隐有了猜測,這件事情,極有可能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導火索。
他将手掌落在程嶼禮的肩上,
“嶼禮,你是我程文林的嫡長子,就當是為了程家。”
說着,他将那盤金錠向前推了推,态度不容拒絕。
“明日你便去。”
程嶼禮眼瞧着此時已是再無轉換的餘地,側頭看了眼程父身後那四個大字——
“秉笏匡時”
雨開始下起來,順着大敞的窗口斜入書房内。
程嶼禮點了點頭,指節因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
他神色淡淡,不等程文林再次開口,轉身大步走向房門,背影決絕。
房門被下人輕輕阖上。
程文林轉身,看着牆壁上挂着那四個大字,心中自是五味雜陳。
次日清晨,李慧世剛開了豆坊的大門,便迎面碰上早早等候在此的孫屠戶。
這孫興運,怎的又來了?
李慧世瞧着他手中又拎着個豬頭、半扇豬肉,外加兩隻大鵝,臉上還挂着客氣的笑。
她心裡暗暗道不妙。
她于是滿是歉意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豆坊今日不開門了,你請回吧。”
說着,轉身慌慌張張的便要将剛打開的門掩上。
孫興運見狀,忙放下了手中那些東西,上前抵住門。
“姜娘子,我不是來買豆腐的”
說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撓了撓頭。
“我此番,是上門來求親的。”
李慧世閉了閉眼。
果然。
她走出屋子,轉過身将房門阖上。
“我不是同你說了,我家拂樂并無同你結親的意思。
孫屠戶文采斐然,自有大把的好姑娘能與你喜結良緣,你還是去另覓良人吧。”
那孫屠戶卻是半點退縮之意都沒有。
他将那半扇豬肉朝着石磨上一撂,油腥氣驚飛了檐下麻雀。
“姜娘子先别急着拒絕我,您瞧,這豬肉多新鮮!”
肥油順着石墨淌下來,孫興運十分滿意。
“隻要三娘子過了門,往後這新鮮豬肉,我日日送了過來!”
與此同時,程嶼禮正是剛剛邁出家門。
剛踏出家門口,他回頭瞥了一眼身後捧着一盒金錠的小厮,滿臉的怨氣。
思及前幾日那糟糕透頂的經曆,程嶼禮心中一股無名火竄了起來。
他腳步一頓,竟擡腿朝着醉逢樓的方向走去。
醉逢樓與姜記豆坊都在一條街上,那程嶼禮身旁的小厮樂川原還在心中嘀咕,少主子竟這麼痛痛快快地就妥協了,簡直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他想少主子怕不是得了什麼病,怎的今日如此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