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引路仆役退去,薛枝整整衣冠,難得有些躊躇,巧文輕拍了拍他,他回頭,兩人視線對上,“沒事。”
巧文輕聲道,此時那股沒來由的緊張忽然消彌,看向李佑郎,對方也是同樣神情,他一笑,回過頭去,一擺衣袍,仍如從前般踏上這個階廊。
随着步子越近,前方漸能聞到絲樂,隐約還有幾聲話參雜其中,這廊道兩旁俱是樹木,看不清前路,直到上了湖,眼前恍然開朗。
幾位樂師坐至兩旁,面前一個寬廣的閣子,一個老頭背對他們,正坐席上,手中銀壺遲遲不曾放下,仔細聽那絲竹管聲,那樂師看着老師淺笑着,隻因他這一副沉迷的樣子,曲聲緩慢悠揚,似乎訴說着一段愛恨纏綿的糾纏。
那絲竹不知何時拐了調,老頭一指出,“不對——”
語氣帶着調,很是俏皮,出錯的樂師很年輕,悄悄吐了舌頭,見三人來,用目光歡迎,似乎還在苦惱,怎麼打斷這個癡迷樂聲的老頭,有客人來了,你知不知道呀。
沒過多久,樂聲停下,一曲畢,衆樂師放下樂器,那老頭似遲遲沒緩過神,仍就那樣舉着杯,巧文與那樂師面對面,均相對無言。
那年輕樂師覺得這場面好笑,終于忍不得了。
這一下就攪醒了老夫子的美夢,他倏地睜眼,眉毛都在怪罪他,直直立着,那小孩不怕他,示意,“師傅,有客至。”
他這才回頭,站起身來,視線看到薛枝那刻,巧文相信見到心宜之人時,眼睛是真會發光的。
夫子幾乎是瞬時站了起來,薛枝本沒什麼,可自老師回頭,那神情,卻像久未歸鄉的遊子,面色一下變得動容,仿佛一片棉絮,軟和着,不知所措。
夫子腳步很近,薛枝也漸漸上前,直至兩人相擁時,那夫子卻猛然給了他頭上一敲。
“你這學生!我給你的信怎麼從來不回!”
那聲音愈加哽咽,“薛記出事那天可把我吓壞了。”
薛枝在他面前一禮,兩手相交,“學生回來了。”
“回來了。”
夫子一歎氣,“回來了就好。”
他将薛枝扶起,好好看了看,笑道,“不錯,又長高了,更加穩重了。”
說着,不知想起什麼,臉上促狹的笑一閃而過,将之前氣息掃得幹淨,“還娶了媳婦兒?”
那眼神笑着,薛枝臉煞的一紅,之前不感覺,被老師說出卻有些……有些害羞的。
夫子已然走至巧文身旁,看着,眼神和藹,一見,便說,“這女郎我見着好!”
此語倒把巧文想的話笑了回去,她也一禮,“學生拜見老師。”
此話好聽,夫子眼更加彎了,他體型瘦小,點點頭,捋捋胡子,從袋裡拿出一物,輕輕放至巧文面前,她接過。
“薛記已然不存,從此拜我老師也好。”
巧文收下,夫子目光劃向一旁,李佑郎一抱拳,行了個武家之禮,夫子一笑,扶起,“三尺刀李四郎,你先生他還好麼?”
李佑郎回道,“他身體強健,如今我仍是不如呢。”
夫子大笑,“好。”
夫子各讓幾人入座,聽這些日子走南闖北的事,聽薛枝别了這裡,與李佑郎玩樂那兩年,聽薛家變故,眼神止不住的心疼,他的好學生怎麼就蹉跎成那樣,又生氣。
“當初我一聽你到了揚州,立馬派人找你,你這小子!竟頭也不回又去杭州了!”
“你是有幾條命?在這裡你還能躲躲!”
“糊塗!”
薛枝一笑,斟酒置上,“隻是收鋪子清盈餘,奔波些,倒不再懸着心了。”
“那也可怕!可怕得很!”夫子很誇張,“你就不怕那些官府,那些商賈怎麼設下大網等你跳進!”
後來,又聽到巧文在京城開戲場,揚名京洛,笑得胡子也合不上,點點巧文,“你這丫頭,不錯!狠狠賺他一筆!”
夫子對她經營衣肆之事很是感興趣,又聽說那飛魚服華不可及,可揚州對這無法賺錢的向來無視,是以至今,他也未曾見過。
夫子扭扭捏捏,抓了徒兒好幾次,示意他開口,三人看着,皆一笑,夫子這性子。
“老師無妨。”薛枝在他耳邊輕聲道,“學生媳婦兒早已備了,過幾日必悄悄派人送來。”
聞言,耳朵一動,眼睛一閃,“真的?”
問罷,正襟危坐,笑着,“如此,老師這心裡美滋滋的。”
薛枝講的莫與外人看,是一句也沒聽進。
李佑郎點酒,一飲而盡,巧文與薛枝對視,薛枝明白,繼續在老師耳旁慫恿。
“不過今日學生特地備了一套衣衫,是巧娘新做的,還不曾有外人見過。”
夫子手一頓,面上不顯,眉毛早已飄了起來,遠處樂聲仍在,不過夫子嫌他們礙眼,坐得遠些了,夫子不由得看向巧文,糾結,“這……老師年齡大了,趕這時興……”
“這特地為老師所作,依了老師士林風度,專做的士林衫。”巧文笑回,“老師不穿,可無人能再穿了。”
夫子問,“真的?”
巧文點點頭,視線掃過,李佑郎也如此道,最終,夫子心下一定,“如此,便不好推卻了。”
他笑着,“徒兒?”
“在。”薛枝回。
“為師父更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