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沒什麼是穩當的,權貴本是如此,哪怕真與官府做了生意,也隻是将船做大,可在江面行着,哪有不倒的風險?
入夜前,巧文想着,真得要結交不可嗎,這趟渾水必須要去嗎?
那深埋地下的雷,是否一生都不會被發現?
薛家究竟因何敗落?
誰能給個準因?
隔江,一片狼藉的舫上,杜微遲遲歸來,帶着幾包裹賬冊,與舫主交付過,回了房間,底下仆役掃地的聲音很是響,杜微睡不着,起身挑燈。
舫外水聲靜靜,走着,坐在一處榻旁,隔壁那男倌妓女圍攏一起談些笑話,隐約聽些巧娘子名諱,本是不細聽的,可無奈這衣肆之事總不受控制往耳裡鑽。
說些什麼漸色裙,齊胸裙之類的,一年光景,他竟看不明白了。
起了風,便想回了,腳一踩,咔嚓一響,一頓,撿起。
月光照耀下,三人形象豎立,目光卻緊彙一人。
那少年。
是錯覺麼,太長時間未見了,雖氣質相同,但……他做這甚玩意幹嘛?
心裡想着,手卻一緊,身後漸有腳步聲傳來,很輕,怕打擾到大家。
“……杜叔?”
他回頭,一個女郎膽怯張望着他,手攥得緊緊的,底下衣裙已經很皺了,便是方才談及漸色裙,很新,很好看,卻不符合眼前女孩的身份。
她看上很怕他,“杜叔你有見到……一個木牌嗎?”
杜微沒說話,那女孩繼續講道,“就是巧娘子衣肆裡的衣牌,上面是他們三個立像。”
一語驚起千雷,面上卻不顯波濤。
“衣肆?”
那女孩點點頭,眼睛很亮,“你見到啦?這是我阿哥給我買的裙子,我不常穿的。”
杜微緩緩張開手,“是這個嗎?”
女孩大喜,“是的!多謝你了,杜叔,我去睡了!”
船闆上空無一人,不知何時仆役們也下去了,與女孩相同,俱是睡在甲闆下。
想必今日來客重要,這女郎才會精心打扮一番,希望被哪家看重,無論如何,都比在船上度日輕松。
杜微心裡很快掠過這樣場面,無諷無笑,隻是習慣罷了。
這些事很快被其他掩埋,即使不想去想,心裡還是燃起一絲希望。
衣肆?姓巧?
那木牌猶記心中,天平偏向幾分。
望月,似乎從沒這麼圓過,在那裡時,隻有無邊無際的昏暗。
腳下一快,房門打開,這夜,他睡得很沉。
月撒着,又是一個望月,整個世界都是她的主場。
薛枝與李佑郎獨坐院裡,不知李佑郎哪來的梯子,順着爬了上房檐,上面是平頂,倒也坐得住,薛枝被他拉着袖子拽了上去。
兩人一壺一酒,在月下,對着緩緩流淌的秦淮河,飲着。
李佑郎知道薛枝所為何事,薛枝也知他的,兩人在同一天被下了流浪的期限。
“先生說等不及了,今年邊事加重,自春來便一直征兵不斷,軍中已有人鋪路,便等我去了。”
薛枝笑笑,“自南北到隋,你的功績怕是我記不了了。”
“來。”李佑郎伸杯,薛枝碰上,與巧文學的。
“我覺你應去的。”李佑郎忽然開口,薛枝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你們便在揚州,有何見不得的?”
“廣大前程便在前方。”
“我隻是……”薛枝停頓了一下,“說不上來,你知道麼,四郎,我總覺得不應呆在此處的。”
“嗯?”
四郎扭頭看他,薛枝回頭,兩相對視,“太輕了。”
“太輕了。”
他重複。
“這般過着,這般輕飄飄拿起筆,便是一人的一輩子,便是數百年的光陰,我該以何面目對待呢?”
他吃了一口酒。
四郎揣摩,問,“你是說,你不該這般執筆?”
“你……還配不上?”
薛枝笑了一聲,“算是吧。”
“我這麼個人,遊手好閑的……”
餘下的話淡了下去。
李佑郎也沒追問,吃着酒。
世間真是怪事,有揚名的法子還不想用,誠惶誠恐,生怕輕了去。
是沒做好準備麼?
是覺太輕易了,不去珍惜麼?
誰知?
“我還以為你為巧娘。”
話一出,身旁之人頓時低下頭去,再起時臉上紅紅的,沒說話。
少年啊,少年,你幹麼把話說得那麼透徹?
讓這個本就無聲的夜更加沉靜。
李佑郎仍一口一口吃着。
我又為何不去呢?
太重?
是也沒做了準備?
這晚,一看便是個光線明亮,适合趕路的夜。
月光清澈,給人照清方向,于是便發現了,各有各的路要走。
眼前的岔路,下個林子的岔路,下條河的岔路,下座山的岔路。
總有一條。
要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