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京洛那一百餘名繡工!
衆人見了她,選的十位小隊長迎了上來,滿是熱絡,“主顧!”
“主顧!”
她環眼看去,各人臉上都是淺淺一笑,她被圍在裡面,聽一人講了被遣散又壓回南路的事,本以為此次當真要在蟲瘴之地呆着了,沒想到半路被叫回杭州,半月前,又被帶到這裡,便再無行動。
如今各人還在寺院做仆役灑掃之事,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巧文。
不多時,這些人退下,夫子與那僧人緩緩踱進,到了身旁。
“如何,這些人你使着可行?”
夫子笑道,巧文看去,僧人面色和藹,很有大師風範,雙目清淨,他也開口,“這些人在寺院停留一些時日了,也該回到正地了。”
夫子見巧文不說話,笑笑,上前故意道,“怎麼,怕不幹淨?”
他稍微後仰,捋捋胡子,笑,“放寬心,此次以往文籍俱以全備,任他誰來查,都帶不走你一人!”
身後一仆役遞上文書,巧文看了,夫子将這些人全買了下來,從此再與寺院無關聯。
她沒想過到夫子能幫她這等地步。
從進了院,到此刻,她真不知要說些什麼,話都噎在心裡,從眼裡顯現。
那老僧笑笑,“女郎放心便用,這錢帛還要早日打理走,若不然,便隻聽院門一遍遍馬蹄響了,失陪了。”
夫子低着頭,問她,“怎麼,可想好怎麼處置這些人了。”
“尚無。”巧文搖搖頭,事發突然,哪有地方讓他們去呢。
“那便用了我給你的錢财,随意先買處院子,先住着,日後有了錢再慢慢想。”
夫子擡頭,巧文點點頭,很用力,“多謝夫子。”
沒有直接摻和這事,而是把主動權交與她。
幫了卻極有分寸,她明白,若不然,不全自己打理上,遲早仍有京洛那事。
生意場上,哪個環節受制于人,哪個環節便是雷。
她不想再去淌一淌這地壓得實不實,這雷埋得深不深了。
夫子一擺手,“客氣什麼。”
說罷,便先叫了薛枝去,巧文與李佑郎便在院裡四處走着。
不知為何,來了這寺院預感便特别靈,她若有感應,回頭,薛枝也望過來對上,他對她笑笑,巧文卻有些不敢回視了,她低眼,轉過頭去。
寺院附近便有個郵驿,正是李佑郎常去的那個,想一想,先生的信也到了,不若就先去看看,和巧文說了,誰知這次對方卻搖了搖頭,他那敏感的神經立刻就嗅到了風吹草動。
可想到先生的信,還是先去了。
這邊,薛枝不敢相信夫子說了什麼,兩人站在院牆下,隔壁誦鐘聲傳來,夫子隻對他講道,“十日後便開館,你今晚便收拾了東西,這幾日先幫着打理事務,見見人。”
薛枝開口便想拒絕,可話沒讓他說出口。
“薛枝。”夫子笑道,他道,“你覺得這般行麼?”
“從此便跟在巧娘身後,做一輩子的管賬。巧娘是個有本事的,終有一日,你們不會再是同行的人了。”
“便不說這些。如此般,不讓人笑話大牙嗎?”
薛枝自他開口便知他要講什麼,他安靜聽着,看着,很難得不如以往心裡暗暗生了許多氣。
夫子看着眼前學生,歎了口氣,轉過身看院内青樹,“我與巧娘說了此事,她明知我用意,可還是講道,‘願你留名青史,走自己的路。’”
話與想的不太一樣,他微動,擡頭,夫子再次重複,“薛枝,你不如一介女流。”
“不讓人笑話大牙嗎。”
“那日我本放你而去,全憑你自由自在,潇灑快活,是她拉住了我,又回了心。”
“你呀。”夫子笑笑,“你不在意,可你那些朋友們可上心得很呢。”
“是去是留,你自己抉擇,我不願你半百之年,也如那劉老般,才悔然自己走的路。”
“我知你以往确實有編纂史冊的志向,也明了你此刻來去自如,樂情山水的性子,可如今你心裡,哪方更勝,我卻不知。”
夫子離去很長時間,薛枝還是沒有動,看着春帶來的青風,感受着,閉了眼。
一聲叮鈴,房檐角鈴響了,他睜眼,巧文站他面前,擔心,關注,猶疑。
怕他生氣,怕他以為這是買賣,用他換了衣肆。
可她卻沒見到預想的神情,薛枝看着她,笑了笑,仍是溫和的。
一愣。
于是,巧文也露了露嘴角,笑了笑。
“我倒不知巧娘也為我如此深慮。”他輕訴,“……可我該如何抉擇呢?”
他抿頭,似乎自己也不懂自己的心。
手赫然被拉住,他擡頭,巧文擡眼肯定告訴他,“選書館。”
薛枝看着她,對方很認真,“薛枝,去書館。”
“玩山玩水何時不可?”巧文道,“便是劉老先生此刻出發,又有何晚?”
“我聽過一句話,人要稱年輕做些事情。”
她不知說些什麼,半響,拉了薛枝袖子,笑道,“我不還在揚州麼,我陪你。”
另一人似乎在等這話,又似乎沒想到真能等來這般話,有些超乎預料了。
他擰眉,她見了,更加迫切,“薛枝,我願你走上大道,說不定日後你留名青史了,旁人去看你身前身後事,還能得知有個巧娘子。”
終于,此人忍不住笑了出來,沒說什麼,手動了動,劃過她的衣衫。
“我知道了。”
巧文并不相信,看着他,這般簡單?
薛枝又看她,笑,“我去書館。”
“真的,巧娘。”
慢慢,她從他的眼神裡得到了确認,身上也籠罩了一層雀躍。
興奮之餘,又覺這小子心性也忒不定,志向這般東西還要夫子來立,說兩句便又變了心。
她謅疑,帶些不成器。
“你這人,我都比你有目标!”
“還是讀書人呢!”
薛枝經着她的不信任,笑着,“也是有的,隻是……有些不定。”
“我也很是茫然啊。”
前方那人走着,步子一頓,想來也是,二十歲的年紀,不就是個待就業的大學生麼。
迷茫才是正常的,薛枝這樣,也不例外。
既要這個,又要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