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咱平時用的都是啥呀!”
“這墨你們不覺得字都好看了寫麼!”
“肯定好看了!咱那顔色灰不溜秋,哪有這正,黑得濃郁!我說夫子怎麼老是說下筆順暢,如山間之泉一瀉而下!”
“這墨不就是麼,順得不行!”
“還有這紙呢!立德紙!這都是人家大族裡賞花弄字用的,真是珍貴!如今給我們用了,也不覺可惜!”
她咂咂嘴,都覺這次各家真是下了本了,這誠意便是她這不相幹的,已很受動容了,更别說有數千詩文相迎的夫子了。
官府這次真是用心良苦。
我揚州學風,四海皆歸,便是不日了。
有人寫就了,一觀摩,幹脆笑道,“要不成上去也是丢咱的人,這紙這墨如此之好,我不如拿回去裱着!”
“行啊行啊!這有何不好!你與那名家隻差一幅好畫,一紙好字了!”
一旁人打笑,那人說着,還是賞味半天放下了,舍不得也得舍,沒見那裡衙役站着麼,她可不想被打了腿。
也不知有人試過沒,偷偷帶去。
她四處瞅瞅,見人正多,前方幾個書館夫子在那笑眯眯收着詩,相熟的打了招呼,放得高些,幾排案還是少了,且時候還早,還真不到那些士人集體出動的時候。
不是指那些世家大族,是那些多年考學還不成的人,是那些閑散成了詩社的群體。
這些人多有所地位,不高,但比一般市民農賈工人要好得多,也算是閑散階層,這些人不會來太早,如今怕是正被人通送途中。
可隔出的場地仍被衆書生占滿了。
她一不做二不休,迅速抽出,好好折了一起,塞入衣中。
随即也不放過這個機會,再作一首。
是的,不止她一人這樣,那子望兄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隻要作好詩,其餘一概不用多慮!
可也得抓點緊,等人越多,搶起來的時候,顧不得一些心眼小的,不知變通的,認死理的,見這樣争執起來,引了衙役。
“哎呀呀——”
“夫子要來,怎可如此草率——”
看看,說來就來,第一批成了團詩社人來了,要問這些人水平多高,客觀來說,基本都是不太行的,互吹的,可要問誰對這些詩文的感情之深,用力之過,那非他們莫屬。
這些群體有個特征,就是愛詩,愛文人這個稱号,敬儒,以一切禮為标準。
可這禮常常變,比如說,新近哪家學館穿了學子服,他們向來是推崇此家學館,是以也争相為之追和,馬上全服了長衫,還乘了興,“這是開一代風氣,利民利學之舉。”
可隔了一座橋的,那裡有幾個德高望重的看不上,一味認之亂了法!
那這邊的人也覺之有理,決心要對抗。
可歸根結底,他們早已不是書館學子,那學府也輪不上他們去考,一則年齡已過,二則年齡尚輕時也沒考進。
可他們那義憤之情,簡直見了每個穿長衫的學子,都要吐口吐沫,背地裡等人走了暗罵,“這也是讀書的!禮都讀進了肚子!”
有些大膽的,也有故意讓聽見的,可他們一看,對方不僅不理,還沒生氣,一派通達之風,抱着禮數解釋,“此衣便捷,我們穿得舒适,料子又少,不是省了一大筆資帛麼,這是兩利呀。”
他們更生氣了,不僅為對方的全沒聽進這話,還因對方的太識禮,倒襯得他們是無賴沒事找事一般!
這些學生不然,可閑人卻紛紛操起了心,如今,罵戰還未止呢。
這足以見他們對這儒禮之尊,之敬,之崇。
今日大儒一來,他們本是早早便穿衣整裝,等一切備好了才端着架子悠悠出門,可不曾想,竟還有獻詩一事。
這怎可缺得了他們,他們之文采,他們對大儒之敬,不洋洋灑灑寫個千字怎足以表得?
那一聲長長的喝聲,實在是合理,不突兀。
“快,拿了筆,這便起罷!”
已有人争了過去,那書生手裡一空,懵着擡頭,“你這小孩兒懂什麼詩文,别讓夫子見了笑話我們!”
他沾了墨,寫了起來,連連點頭,很是滿意,“不錯不錯,方山墨,立德紙,早有耳聞,此番這些商賈做得倒合些禮數!”
少不得,今後也可去這些店鋪采買些筆墨來,如此識禮,也像是尊道的,一屆商人能有此心,卻是不易。
“劉兄!你來了!”
他擡頭,“呀!原是李兄,快來快來!你見我這開題怎如何!”
“好呀好呀!劉兄這開題向來令人眼前一亮!”
“哈哈!是麼!”
不一會,各處人紛紛來也!
搶了筆,那形狀,簡直一樣!他們争着笑着,玩得不亦樂乎!
也有人飄飄然來,安靜等着,直到有了空隙,才又上前拿了筆,悠悠寫下幾句,了然而去。
這其中有些人見了,唉歎,“老弟!何不多寫些,幾張下去,夫子也可有些印象啊!”
這便又是他們想出的主意,那人隻搖搖頭,笑笑,一語不發,便又離去了。
“真是怪人!”
“可不是嗎!”
一旁人擡眼隻一瞥便又低下臉去,出了一身汗,還不放松,竭力寫着。
他們能有什麼娛樂,整日不是詩便是文,整個社會,千萬人隻為這一件事活着,哪怕天資平庸也仍在哪兒吊着,結個詩社,過上虛假的日子。
他們真以為那是真的,他們也真不願承認那是假的!
那比殺了他們還痛苦,你不是讀書人,好麼,我問你,那你去作甚?
整日在地裡辛勞的農人?往來做些小生意苦哈哈的商販?還是去遙遠邊役做了随時沒命的小兵?
人均是要過好日子的,誰沒事放着現成日子不過去幹那勞什子苦役?
他們哪怕再被人恥笑,也不能丢了讀書人的身份!
這是他們的地位!
他們絕不“同流合污”!
可現在,他們内心真以為這是真的,世界便是儒,便是禮,這是天,沒别的了!
這是他們的一生。
還有何甚追求!
揚州讀書人何其多,短短幾案怎能夠用?
不必說,那方山墨,立德紙早在人未來齊便傳了出去!
更别說,那墨紙将為此次書館編纂史冊之用!
瞬息之間,比起那漫長的十年研制,真是一個上午,方山墨揚名大江南北。
那郵驿,那各地聽聞揚州盛事的各家各族,都被稍帶了此墨,回以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