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處,各處,都是人,都是各樣幕簾!
上面旗語豐富,還沒走多遠,心裡已記下了幾個名鋪,肚裡已饞了,那幕簾之上,有俚語,還有圖畫,配上好不誘人!
船上書生也不全是平民人家,有從那蜀地轉來的有些士人,到了蘇州一帶大家換了船一起來的。
如今,這些人滿身灰塵,身邊也還有書童拿着包裹,可滿身銀緞在此再不顯眼了!
他如沒見過世面的小孩,迷茫走在人海裡。
與他同行的還有幾人,均是硬了翅膀偷偷出來玩的,不來不知道,一來吓一跳!
外面的世界這麼精彩麼!
這裡的民生這麼歡慶麼!
走到一個牌子前,那裡同行的玩伴們正皺着眉在算,“滿五百減五十,若是再買兩百可減一百!可那樣就無法在有折利了!”
一旁人點頭,也在思索,“正是正是呢!”
這些世家的小孩走了過來,很是震驚,如今你們還有心思算數!
這……這!
他揚着手比劃——
這麼大一片你們看不到麼?
那畫簾!那各人搶生意鼓聲歡歌的現狀,你們不……
怎麼就這麼快融入了?
與本地人一起算着帳!
“叢生?你發什麼呆啊?快來看!”一人拉了他往前走了幾步,正是那學子寫詩的地方,“這方山墨沒聽過,可這立德紙你看,贈人寫詩,不收一文!”
“立德紙咱們那裡怪少的!試試去!”他們到了案前,已有許多同列興緻勃勃寫了起來,不用不知,一用非同凡響!
“這墨真好!哎呀呀,這揚州真是處處是寶!我決定要在這兒呆夠了!”
同行之人說道,“我阿娘整愁沒好墨作她那畫兒,如今我得寫信告知!這墨許是合她的意!”
這迷茫的叢生更迷茫了,那他收集的那麼多立德紙算什麼?
道上候着的書生早已望了這些新學子來,後者大都很好認,臉上神情幹淨澄澈,加上那連日坐舟的疲憊,一認一個準。
人群到齊,前方年輕的助教笑道,“咱們趕緊去安頓好,下午還有揚蘇杭三地的龍舟,還有燕娘的遊船呢!”
“你們鐵定沒見過!美極了!”
其實她們是聽過的,這采蓮一晚已是揚州一大美談,消息靈通早已知端午那日揚州有如此動人一曲呢!
她們興緻高昂,搶了前去問,一路說說笑笑,進了這二十四橋的裡坊。
先生們在那裡執杯作和,夫子也在其中,幾位也算是老朋友,不曾見過,可書信從未斷絕,其中一位先生笑着拉了他的手,“遠平所說果真不錯啊,揚州學風卻是濃厚!”
夫子笑笑,很淡,巧文也在船上,很快被引見了過去,衆人一番笑談,知是夫子幹女兒,更加沒說什麼。
轉身時白方山,王立德已上前,各先生得知詩文如此之資便是他們所贈,心中更加一動,學子贈詩已是終身難忘,他們面上不顯,可記在心中,日後必不負這片心意。
這商賈也是如此赤誠,大家一同入了坐,笑談,知那紙那墨可供書館半數之資,衆人搖搖頭,“你這墨是好墨,紙也是好紙,用在這處,可惜了!”
“不過白掌櫃,王掌故,若是不嫌我們下筆腐儒,那書成之際必已此事揚之。”
兩人一敬,各是一禮。
巧文在船上先打聽了消息,得知大儒休整過後直到黃昏這龍舟才開,略一忖度便也點了頭,那時天正蒙蒙昏,燕娘遊船想是也不晚,這氣氛剛剛好呢!
最近天邊因溫度上來,哪晚不是火燒雲的壯景!
這在傍晚時刻,天邊猶如下了一道幹淨的簾子,隔卻了雜音雜物,像是舞台畫落了一道背景,襯着這曲,這船,必是美極!
暮色之時人正是松動,也更易于被歡烈氛圍所染。
一切都很到位了。
她下了船,獨自一人去了郵站。
手上信打開,巧文一人漫步在這人流中,邊讀邊走,與衆多人一般,有事做,有人念,望着天,望着月,不再格格不入,與世分離。
頭上青枝雜亂,眼前煙火正是盛,将信合上衣袖,她踩着輕快的步子,奔赴下一程了。
畫舫靠了岸,馬車早已載了先生去了書館,一應事項妥帖打理,午飯已罷,總是到了地方,一切都不急着收拾,夫子也是如此作想,看着摞起的一款筐筐書,與先生道,“一路奔波,先休息罷,這麼些書便是三日三夜也拾不完!”
大家笑笑,此話有理,便是為黃昏晚宴,他們也不得不休息後以最好的姿态面對,當地如此迎客,他們也不得失禮。
也是聽說那采蓮一曲如此動人,她們也是來了時候,這種種好事都讓他們趕上了。
不過也有先生沒去休息,他來了這放着詩文的案上,一旁學生站着,這是他最看中的學生,學識态度樣樣有,他笑笑,翻過這些紙頁,“書懷,坐罷,老先生都去睡了,咱們便先把把關,把好的跳出來。”
“這是他們一片誠意,你可得好好看,揀好後把剩餘的再送去夫子那過目。”
“是。”
夫子沒去睡,他心事重重,隻是外在不好表露,畫舫上,刺史幾人曾專門談過片刻便是為了此事,如今,面前一位老先生,二人廳下對飲,先是夫子開了口,“對翁可知高麗交好之事。”
那老先生點點頭,“我與遠平于蜀地相逢,他那學生有早早通信的,我也便知了。”
夫子一歎息, “他去了蜀地,你可怪我?”
老先生笑笑,捋着胡子,“書館之事是遠平歉慮了。”
“可對翁你,心裡怕是也站那一邊。”夫子笑道,“他那般人,一片赤心。”
老先生搖搖頭,“事已至此,各走各的路罷,終還會再會的。”
“談談高麗罷。”
夫子點點頭,“本以為最遲初夏征募便開始了,誰知事情如此轉折,現下不知再推幾年。”
“怕是要不來太久,此次事發突然,必不在意料之内,稍作整頓,定會出征。”
“未必,據說前些日子聖上大怒,雖說又忽然沒了消息,可大概便是這事。”夫子繼續道,“沒了那高麗,也不定能走成。”
大唐與高麗交惡多年,聖上也是暗自籌備着,如今怎麼說好便好了。
怎麼看都是出了岔子。
“但我見此事不一定壞。”老先生睜眼道,“比起二十年前,此下又當如何呢?”
聖上籌備已足,先帝不也是麼?
可先帝還是沒跨國那高山,沒挨過那冬季。
“靜中生變。”夫子笑,“以待天時麼。”
“順勢而為。”老先生回,“不定是天意。”
大唐誰都想拿下遼東半島,可誰也不想再無功而返。
若是行,還是一擊必發,少些傷亡罷。
巧文去了橋頭酒樓,那裡燕娘正做籌備,剛沐浴更衣濕着頭發出了來,見了巧文第一句話,“先擺上麻将,等會兒搓兩局。”
巧文笑,這麻将一事徹底迷了燕娘,聽說她近日日日組局,大殺四方。
“你還别說,這麻将真是個好東西。”燕娘擦着頭發,“大家一坐就是一下午,這話有什麼談不開呢?”
“熟了也能打,不熟了也能打,往日有人引薦都是開詩會,現下組盤麻将,省些事呢!”她笑,“安安生生,坐個半天,不比吃酒投壺有趣!”
巧文便坐那兒打了許久的麻将,有了人手别的不說,事情卻是越做越少,如今晚上的龍舟遊船都交與十管家去辦了,他們風風火火的,帶着創業的熱情,帶着給大家來個難忘今宵的執念認真辦着這件事。
甚至,有些事連她也瞞了去,“你就看罷!也期待一次!”
他們對燕娘不聽指揮的态度十分不滿,可也無可奈何,燕娘身邊的丫鬟倒是都開開心心去了,燕娘道,“我就唱個曲,這有什麼排練的,你那些管家啊真是太啰嗦了!”
她不可思議,“很久都沒人這樣和我說話了!我诶,揚州周燕兒,哪次詩會不是别人恭恭敬敬請我的,他就對我大呼小叫的!”
“沒禮數!巧娘,你還是把他們賣掉罷!我給你尋些有眼力見兒的!”
她笑,巧文知道她還是開心的,才三日,即便燕娘日打夜打,這牌技還是欠些功夫。
燕娘屬于技術類的,早晚有一天能成長起來,她這樣的應去與李佑郎碰碰,他是純運氣。
睡過的人醒了,麻将推倒又重來,河灘人群散了又聚,黃昏終是來臨。
三艘龍舟挺立中央,午時趕馬拉來的木材支成台子,兩側幕簾是撤了又上新的——
折利大上新!隻在戌時二刻!
這是什麼,大家習慣去看幕簾,可上面隻這幾字再無其他,旁邊也沒了攤子,那這折利又如何打呢?
又為何是在戌時二刻,難道是隻那一刻鐘有折利?
衆人不知還有什麼花樣,這兩天是被各種折利砸暈了眼,現在看着這告示,摸摸手裡袋子,算了不急,等以後罷。旁邊不都寫了麼——
理性花錢!折利會有錢難賺!
說的真是在理,該買買可也要在包裹能承受的範圍内。
總之這次,他是撿了漏真将家裡幾件器具換了的!
這次,不虧!
河灘兩邊各是吃飽了睡好了無比清醒逛夜色的百姓,晚上本就做不了事,現下那人不比白日少,甚至幾十裡外的小村莊也趕了過來!
白天寫詩地早已變上了荷花燈,蓮葉燈,牡丹燈也有,簡陋些的隻個支架,小小葉子放着,上面有段蠟便可賣了!
仍是必經之地,這宣傳吸引人心——
祈福花燈有你我!
遊船之時,一起為河面點花燈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