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多者可特贈一曲!
一繩彩頭可換一盞蓮燈!
天色開始變換了,漸漸從清透的藍變了紅,衆人知道,龍舟要開始!
白日那外地世家子弟叢生已是穿了最新的士林衫招展來了此處,大家一同出身很快便玩得好了,本地人特來請他上了各橋龍舟,悄咪咪告訴他,等會兒可有趣了!
李佑郎站在河中央,心裡無比甯靜,船上人也是,那河岸的聲音模糊着傳了來,仿佛這裡格外被開辟出一個天地,大家等着等着,終于,一聲炮響,他們沒動,但緩緩擡頭,河中央,一盞孔明燈升起,有人拿了高高木枝去挂——
時衣坊特來助力揚州龍舟!
祝全城百姓端午安康!
三舟,三盞,真是好大的豎幅!
遙遙那端,人驚呼,人感歎!
不過這均與船上人無關了,他坐下,身旁便是顧山,所有人均沒穿了上衣,幾米相隔,蘇州來的,杭州來的男郎沉眼看來,帶着勢在必得。
隻傳灘中鼓聲,那裡人的視線再傳回,舟已劃了很遠,那巨大豎幅仍飄着,水裡那木枝人穩着旗,慢慢向岸邊遊去,于是,兩旁人都不知該如何看了!
明明龍舟如此吸引人,可這幕簾就這樣在水裡飄着也甚是好笑!
水裡旗杆沒管那些,河中仍一片靜谧,李佑郎也是,心很靜,手很有力,劃槳的臂膊一張一顯。
揚州的水不柔,不如西湖那般任什麼動靜都發出綢緞一般的波瀾,她的水是涼的,利索的,幹脆的。
一漿去,那褶波不帶留戀的推去,迫不及待,活潑跳躍。
半個多月的演習,在這河畔的夜晚,在這河灘揮灑的汗水,一幕幕在他心裡回蕩。
又是一陣驚呼,河邊那羹火越來越亮,可眼前模糊,是汗滴落了,四周安靜又吵鬧,終于,力竭之時,一聲驚雷,擡頭——
“揚州勝了!”
“揚州勝了!”
兩旁又起一簾,那簾上好多字,離近了才看得清,李佑郎在船上歇力,大喘着氣,笑着看。
揚州龍舟健兒——
一橋五巷王新明;
二橋六曲吳夜,孫明;
……
那旗飄着,劃向岸邊,船劃得很快,很快,兩岸都找到了各橋的娃兒!
這是沒聽過巧文講過的,便是驚喜?
李佑郎汗下了些,看見水裡月,便直接撈水沖着臉,一旁顧山看來,他甩甩頭,故意把水滴甩他身上。
一聲輕笑,周圍人坐起,前後右,都神秘兮兮看來,“搞老子是罷!”
他們大笑,将李佑郎按在舟上,這一群人笑成一團,舟也晃動起來,搖搖劃向岸邊。
岸邊早已備好的工匠将木案按上去,這舟拾掇完畢,幾人又擡到河裡,與遊船彙合,隻看最後了。
案上一聲鑼鼓——
“時衣坊!你買不了吃虧!你買不了上當!”
“原價一千九百九十文!現在隻要九百九十文你就可帶走這套衫裙!”
“咱不騙人,你來我家買過的都知道!咱家的貨向來都是好的!”
“你說那兩家?哎呦,這得去問我們掌櫃了,咱下面的人不知道呀!”
“來這件行不行?不行?那下件!”
“失禮!隻有一百件!隻有百件!大家記住我說的這話!”
那戌時二刻的意思終是明白,原是二刻開始售賣。
這煽動力的語言,這旁人虎視眈眈的眼神,大家都是瘋了去搶!
這是幾日為數不多的衣肆的宣傳,四聲平本想去做事,可巧文總覺收自己人差價不太好,自己人隻賺一半錢,給了别家可是百分利。
如今龍舟一畢,再過一刻遊船便開始了,中場休息,大家逛着迷失在這各色幕簾中,畫舫上,官府衆人仍是把酒言歡,他們不便擾民,船開得遠,是個好位置,遠離河岸,靜得很。
天色已有紅變橙,燒了半邊天,另一半還是藍的,幹靜得很,等着那橙又暗下去稍現出些粉時兩側龍舟終于動了來!
二十四舟,這可比小船闊氣得多!
男女十泳将各乘一周,上面還有一鼓手幾個劃船的,其餘便是緊緊坐着非要來湊熱鬧的官宦子弟。
這龍舟主要便是收彩頭的,遊走民衆間傳播消息,助興的!
而那内裡荷花葉上的舞女,不再坐了小船,而是被龍舟運來運去,案上繩結相連許多飄筏,這便是她們今晚的場地了。
龍舟上别看人多雜亂,這些人可是被好好叮囑過的,如今均是穿了淺色調的宋衫,或粉或綠,就是沒些别顔色!
這樣一看,那色調還真美!
龍舟本是扁扁的,細長的,淩立在水中,被這柔和的綢緞一沖,頓時像乘了滿載的鮮花般,流動,在水裡好無拘無束,悠然自在。
天空又是如此油畫般的色彩,整個世界變得幹淨,再無一絲不和諧。
連岸上的人影也各執了花來,影影綽綽,天地相融。
總舟上的人也來了,在那木筏上充當綠葉呢!
采蓮,采蓮,總不能沒個赤身的男子背着筐在那裡拾蓮罷!
此次沒了故意引人的笛聲,從各舟溶在水裡那刻,場面的調動便已開始,這曲的渲染也在進行。
大家漸漸圍了岸邊,上次是被奪了全部心神去看,此次她們有了準備,可遊刃有餘去賞了。
前者隻是記得驚歎,後者便可一同靜靜共鳴了。
遙遙城邊,一快馬加鞭正在趕來,其上人身披鬥笠,其下白衣,身上佩劍,将過所交城役,擡了笠去看。
門開,人進,馬轉悠着,旁邊一老翁,他問,“可知城裡遊船?”
“在那兒二十四橋。”
“我老眼昏花的可惜喽……”
那人轉身,拿了銅錢投入竹筐,笑道,“多謝。”
正是薛枝。
河灘上,不必再鼓聲,不必再去喝,一切自然發生。
采蓮來——
采蓮來——
那舞女在河裡好不飄曳,那水靜了下去,倒出天空的紅雲,像真有了花在水裡,她們去采,她們去嬉。
龍舟也不喧賓奪主,在外圍靜靜繞着,随了各漿手自己去劃,她們近了岸拿了彩頭又離了去,一盞盞荷花燈也在不疾不徐放着,沒統一了步調,誰來了岸邊,誰便去放,當然,也可見哪裡的舟來了便放上去,她們會幫你帶到河中央,放在最美的一人旁。
有人攜了一大筐子的花,這便受到邀請了,可來舟上一同随了她們去劃,去看,去融入。
有些舟上全是女郎,那聲調跟這燕娘高高喝起,本是尋常歌謠,隻要是快樂地歌着,沒有不動聽的。
天慢慢變暗,那高高飄起的燈上也有了各人的名姓,二十四處聯絡點,得了一人名便同時去寫,同時去放,那壯娘的聲調不在高亢,轉而愉快播送着。
“王貴生送上品牡丹一百五十朵!如今當十三名!”
“可至畫舫觀曲!”
群衆一片蛙聲,上品牡丹百文一朵,是這祈福花最貴的一種,這人足足花了十五貫!
可這也才十三名!
況,一首還沒唱完呢!
衆人望去,不知那畫舫大不大,今晚坐不坐得這麼些人。
“白家衣肆送燈兩百盞!特可升旗!”
又是一陣蛙聲,這升旗便有上下兩等,大旗一面,小旗二十四頂,全場非要遊一圈,如開場時衣坊般才罷。
今夜不止一種舞,也有好多歌唱,更甚至,打鐵花的,遊藝的均可上場,隻要不讓大家落了興。
火光升起,大家唱笑吃酒,那河裡鐵焰終是落了下來,天色暗下,此時才到放燈的好時候,河面上一盞盞小燈亮起,遠處火樹銀合。
叫賣聲充于耳,已被人自然隔絕。
巧文走了畫舫出來,燕娘已上了船打麻将去了,她在這河邊靜靜走着,李佑郎不知去了哪裡,許是與他朋友一同吃酒了。
一日未睡,她身體有些疲累,精神卻在這疲憊中感到鎮定。
她在河邊走着,身旁穿過一道又一道人流,她想着,今晚是走不回去了,這麼長的路,走到一半怕是睡着了。
前方一人在人群裡擁擠着,看着,身姿很是高立,佩劍帶笠,許是遠方回來的。
她不自覺就看着那處人影發呆,看了很久很久,眼都有些澀了。
她眨眨眼,可這一眨,愣了。
眼前那人可算看到了她,也是一呆,随即眼裡發出光,如很多次般,總是笑着,向她走來。
立定了,耳旁隻一人的聲音,彎身道,“今夜可真熱鬧啊——”
他一頓,繼續道,“還好趕到了,這采蓮曲。”
薛枝柔和笑着,手伸出,巧文低頭去看,一封信正在手裡輕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