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師兄此行來此作何?”一人道,“會是為了我們麼?”
“你是吃素吃上頭了?”他腦袋一響。
一人看去,方才思緒也有玩笑部分,可他們對師兄總體還是敬佩的,便是他前途一片光明也夠衆人敬仰。
肚子一陣咕噜,這又讓人回了現實,他們近日無收成連肉都戒了半月,還再去想其他?
比起來,還是他們更落魄些。
房内,薛枝早已被年輕道士接過,對方打了水來,他擺手,“我來罷。”
腳腕一片淤青,那小童還沒走,搬了凳子在他正對面一眨不眨看着,他泡了腳,好了些,這才擡頭看他,“怎麼?”
他問,小童沒回,仍看着他。
他在對方眼前晃晃,笑,“怎麼不說話?”
“……外面的老師會劍……我也會……”小童道。
“……哦。”這是何意呢?
薛枝想。
是要學劍法?
他更和善了,“我也會劍。”
意止于此,至于拜師總不能也來他問。
他心裡想着,觀察對方反應,果真小童雖面上不變,眼瞳卻大了許多,有人告訴他,這是人震驚時的神态。
他自信,這是看不出來?
平日裡他有書便夠了。
何需再佩劍。
其實是身邊的人劍法更好,帶了總要被問,“呀,你們一同習武?”
不是一起的,可也不便承認他劍法不如他人。
也沒甚麼意思。
便不帶了。
小童站了起來,沒說什麼,往外走去,去時還不忘回看幾眼。
門外有人見了小孩兒出來,連忙拉至一旁,“書明,那裡面的阿哥可好?”
小孩兒猶猶豫豫,衆人心急,“……他也會劍……”
“劍?”衆人焦躁之餘還回他,“他當然會劍。”
這話牛頭不對馬嘴。
“那他厲害麼?”
“當然厲害。”
衆人神情落在低矮的他眼中,便是擔憂,怕那哥哥吃人,而他們又說厲害,自然是打不過。
他一人默默退至身後,師父總說一日也要離了去浪迹天涯,笑着吓他,要他好好習武,否則他走了可沒人護他了。
如今,師父,孩兒不孝。
怕是先走一步了。
屋内沒了人,又很無聊,便向窗邊看去,那群學生還在叽叽喳喳,看起雀躍極了,可也與他無關。
他回了神,腳在盆裡劃着水,童子去了怎麼還沒回,與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可終歸一人擦了腳,一旁是幹淨衣裳,他換了,試着下地,一疼又摔回床上,便躺着不動了,那窗台鳥兒來,不時蹦上幾隻知了,沿着窗檐走動,發出一嚓一嚓的聲響。
薛枝還是找了根棍子下了床,走到盆邊低頭照了照,又重新束了發,衣衫也換過,可以去見夫子了。
要是沒認出還好,認出了躺在這裡不動是為何意?
沒想一出門便與夫子打了照面,隔着遠遠庭院,那目光看來,沒其他神情,薛枝卻仿佛見他歎了口氣,夫子道,“便回房說罷。”
一旁書生見了眼裡亮光奔來,“薛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剛剛可沒認出來啊!”胳膊一拍,一旁人戚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麼。”薛枝笑了笑,“方才山路上摔了一跤。”
“哦哦,這個嘛,那路确實不好走,我們要不是互相攙着,指不定腿也瘸了!”
人群又是一聲,一人拍了腦殼,這群人。
進了屋,各人照顧周到,便識眼色将空間給了夫子與師兄,别說他們是夫子學生,兩位老師決交的事也是那日之後才知的。
怪道那飯菜忽然不香了,那書館有什麼好事也不輪到他們了。
還以為夫子特意考驗他們呢!
害,多大事!
自古以來哪對朋友沒絕過幾回,沒這幾出那情誼都沒這味兒!
這一路做事幫工也漲了不少見識,你看我現在說話談吐,是不是也像回事了。
是時候回去了,還是幫人抄書來錢快,攢個幾年又可出山了。
屋内,薛枝站着,劉遠平難得恍惚起來,行事也無平日利落,拿着信良久,才轉身微微對着薛枝,道,“真是他讓你來的?”
“老師交代我要親手送上。”他一禮,恭敬回。
此時他的态度便是老師的态度,他愈加恭敬,便也是老師愈加懇切。
“老師說書館一事便是他錯了,書館已在重編,隻是所事繁多,還望夫子回揚與他一同修整。”
很久沒有話,薛枝擡頭,本要在說些什麼,前面人卻一擺手,“我明白了。”
“你坐下罷,傷可還好,讓休知進來幫你看看。”
門外啥也沒聽見就是對名字敏感的休知耳朵一動,“老師叫我。”
其他人見怪不怪,坐在門檻上見他去了。
不久劉探花便出了,見門口學生聚堆,俱望着一雙眼來,一頓,話還是出了口,“看着做什麼,幫人家做工去!”
于是人便知了結果,各自一笑也不再談論,做自己的事了。
山間無日月,薛枝這傷沒好倒更重了,翌日又是發了熱,迷糊中他想到剛上山時那股涼氣,到了道觀便沒覺得多冷了,思緒一路延轉,那三位女郎的面容已是看不清了,可那挂紅繩的開心卻依然在。
若真有神仙,便幫他應了這個願,他必勤懇奮進,做更多事造福于人。
休知會藥,山上又是草木多,服了幾劑方子病人熱便退了,薛枝醒時,身旁圍繞衆人良多,均是關切的眼神,他一頓,也如那日劉夫子般不知該說什麼。
笑了一下,“我無礙。”
大家也笑,“師兄,老師說先不回,那西域一行還沒走完呢,這一程有始有終。”
薛枝看那人手上糙皮,開口,“你們辛苦了。”
“不呢!”他們笑,“聽說當年師兄也遊過這大山南北,見的得的必是比我們多!”
薛枝想從前,笑了,“未必,那般不過是閑情野趣,一路隻看了,聽了,玩了,卻不入心。哪有你們這般真靠一步一步路走出的實在?”
那人被師兄誇了,便不好意思,想謙虛又找不到話,隻好回,“是嘞是嘞,師兄說得都不錯!”
背後人一驚,心才放下,這話還有回地。
本是平常的遊學被人這麼一說,也覺難得。
他們心裡其實更豔羨師兄那般,遊山玩水,那必是想不出的快樂。
聽說師兄家裡也好是有錢,便是不入書館也與他們不同行,他們各人的路終歸不同。
留了他一人在屋内休息,不過兩日,這山中歲月卻好似漫長的過了好一段悠悠日子。
這裡是山後的道觀,那人煙興旺的在前山,聽人說青石階鋪得好,來往香客不覺,明明也是同樣的路,可進了山他卻不覺人影。
許是進山時便迷了方向。
十日餘,從不能下床到住了拐杖可走再到丢了木棍來會走兩步,也就十天,可真是,薛枝覺得再不走便做了這裡道人了。
衆人早别了他,趕路向西,隻有早去才能早回,他們道。
沒了事,他日日對着那道家畫像也學了些經文,一旦能走便拉小童四處轉,幾日下來兩人也默契得很,隻是實在想不到這默契會用在幫這個不是妖怪的書生下山上。
小童坐在門檻好是哭,道長怎麼哄也沒用,最後薛枝與他蹲下,悄悄告訴他,“其實我是一隻妖怪,你是對的。”
對方擡頭,薛枝繼續說,“你知道,妖怪不能呆在道觀。”
他湊近了,“我下山便是打壞人去了,你不要等我,我不定能回。”
小童卻不哭了,定定看着他。
“你若是記我,日後便也随我下山打壞人罷。”
小童與他一起站了山腳,目送此人遠去,身後也有段青石階,也有高高歪歪的牌坊,正面三個大字,玄清觀。
這觀門越隐越深,直至消失在一片霧氣。
馬仍悠哉遊哉,馱着一人,絲毫不覺時光變化,一切如來時那麼靜,連路也一樣,看見那木枝,薛枝與馬停了良久,還是下馬撿了那枝條,一劃,“小妖在此。”
“敢來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