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眉頭甚皺,終還是放不下心,這高麗一行與薛枝相沖,哪知沖突如此!
手下木架被緊攥住,眼前不止年輕學子的臉,還有一張張老面孔,形勢緊張啊,他放心不下。
誰知這些人能撞出什麼火花!
又一歎息,望向湖面,眸子堅定起來。
蜀地不可久留,必須讓他們回了。
正一轉身,一侍女輕聲走來,步子快卻有度,擡頭,眼神顯示着不一般,“夫子,夫人讓你趕去書館,盧家六郎來了。”
“他?”
夫子一訝,盧家的人到此?
“我這就去。”
“是。”
前廳廣闊,面前正開一角,青山泥土可現,那山道流水将大廳帶涼了幾分,一年輕人一襲暗色圓領袍,正閑閑站在那水幕處,看這造景。
聽到動靜,他回頭,緩緩笑來,“小輩此來匆忙,失了禮數,未能提前通送,還望夫子見諒。”
夫子早在少年未轉身前,将他看個透徹,此時也靜下心來,客套一番,兩人入座,便在那山前流水處,水花漸蕩,不時到了兩人身上,卻各未在意。
盧六郎倒了一壺茶,給夫子斟上,“聽聞夫子認了那巧娘子為幹女兒。”
夫子看去,隻聽道,“這一遭事連我也歎息不已,那高麗之人實是可恨……”
盧六郎将茶一飲而過,面前之人沒說什麼,隻抿茶。
廳裡靜了良久,一道落石驚動了堂前鳥,似乎驚醒了二人,“六郎所來為何?是為落生而來麼?你說罷。”
盧六郎也起身,與夫子共看這庭前景,“并非為大伯之願,此番來揚是我自己的主意。”
夫子輕問,點點頭,沒往心裡去。
過了一會兒,盧六郎才繼續道,“夫子可知年初戰事?”
“戰事?”
他回頭,看了眼身旁人,可那年輕人卻沉浸其前,一人說着,“正是,那預備夏日走的行軍。”
“夫子又可知如今京城事态?”
對方這次沒再答,風聲敏銳刮過心房,眼前人似不覺,笑了聲,道,“前年陛下興制新衣,作軍兵防寒之用,這新衣到底有多大用還未可知,可這戰事先不打了,夫子說這事巧不巧?”
盧六郎回頭,夫子定定看着他,良久,他轉了身,靜默良久,“新衣,乃薛記所制。”
亮堂人說明話,夫子瞬間意會,誰也沒再文鄒鄒假意一番,“那不是兩王監制尚衣屬興造麼?”
連陛下也在做最後的等待。
等兩王自己供出實情,這面上還有個交代,不至于我大唐儲君這麼不争氣。
等兩王自作争鬥,其餘她不參手。
兩人站立廳前,流水聲中,那年輕人又開口了,“可今年不比二十年前,便是無這般岔子那戰事也開不了,朝堂反對得很,連閣老也不想再做無用功,新衣本便是試試,也沒想得多少利,人終是比不過天。”
盧六郎回身,“許是這般緣故,陛下倒也不急,可此時一月過去,仍未有結果——”
“陛下耐心将至了罷。”
廳内隻聞這一聲,等再回過神,隻餘夫子一人立在那裡,“叫高落來。”
不久,一青布衣衫人站來,正是夫子部曲,此番再無焦灼,上首人目光刺人,“你帶上所有人去蜀地,跟上盧家人,将薛枝帶回。”
“是。”
“夫子!”
外面忽進一人,見廳内人在,邁步上了前,在夫子耳邊輕道。
一語畢,夫子驚詫回頭,“什麼?”
那人笑了,輕聲道,“是啊,三郎早就讓人回信,咱們人還沒到,那邊人又乘了船一日來此,急匆匆讓報信,巧娘子還在呢!”
夫子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眼中有刹那的驚喜,可下一瞬,又不知附上了什麼神情,卻不見是喜悅了。
那仆役看出些什麼,也是一愣,不知為何。
“你……下去罷。”前方人隻擺了手,靜靜退至榻上,那下首部曲仍沉默穩立在那裡。
“真是……造化弄人啊。”
上面人喃喃自語。
“真是造化弄人啊。”
手裡一涼,這才驚覺那一直挂着的符信,是韓家的,是要與盧六郎而對方未接的。
“夫子不必如此,今日我到此,便是表明了盧家的意思。”
“夫子學生薛三郎為今後書館魁首,這般我們必是全力相保。”
“如今衣資之事将要落定,隻要不是陛下徹查,那還有回旋的餘地……”
“這也是迫不得已,這衣肆還是保不得了。”
“實乃一欠再欠……”
流水潺潺,下面部曲擡了一瞬頭,又低下,繼續等候。
不知多久,上首人終是擺了手下了最後決斷,“将薛枝帶回,巧文……”
差數太大,這能賭得麼?
巧娘沒死。
多少人知道,那邊形勢到底如何,想必,盧家那兒也是不刻的事。
盧家那邊會因此事猶豫麼?
欺君之罪,她們瞞不得的罷。
唉。
如今這人未去,哪怕是仍有了義拒高麗的壯舉,終不是原先的感覺了。
反反複複,容易将人心裡的恩情磨滅。
而這人又是皇帝,賭不得。
巧娘沒死,這頂了所有罪名的,又該是誰?
“高落!”
“在。”
夫子站起,已不再躊躇,一派決斷,“去将薛枝帶回,隻帶他一人,不論什麼手段。”
“是。”部曲離開了。
而他這邊,也要布局了。
薛記之事又有多少人知?
名聲。
真相。
不過是一張口一張口傳來的事。
那邊,盧六郎終是知了此事,可他卻是驚喜為多,緩息良久,定下眼來。
前方巫山風聲呼嘯,此番,便看聖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