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三郎路上可安好?這一行倒不知走了多久?”
兩人涼亭相坐,這裡無榻,隻鋪了層薄毯,其上低案擺着金邊酒瓶,造型獨特,兩人拿起酒盅一擡,薛枝笑,“路上自是安穩,從六月離揚,至今已有兩月餘了。”
“哦?”十郎拿酒,“怎會如此之久,想必不如郎君所說之易。”
薛枝拿酒一飲,笑,隻是此次沒隐瞞,那笑帶着些無奈,“老師睜眼閉眼,我才得以出揚,可如今,真出來了,唉——”
他放下酒盅,似一緩,再擡頭轉了情緒,“我卻不如兩年前那般少年心性,這一折,不必他人勸阻,我也是先去将書冊照完送至各處書院,到了蜀地也是一番停頓,為四郎之事奔波。”
十郎點頭,“郎君如此,可是為聲名?”
“不錯。”薛枝承認得利索,爽快笑,“十郎知我名如此,不比以前逍遙散漫,我既心有要事,怎可任其傷我親人,這一遭,我須先為自己搏一搏,不過——”
“不負所望,因史冊之事,各書院夫子對我之評想必沒那麼遭了。”
案上金銀碰撞,酒盅放下,任風吹了紗簾來,兩人也不吃了,在這兒靜坐,十郎道,“郎君的士學之事我不明白,不過聽此,倒提前祝賀郎君洗脫糟名,不再受其累複。”
一聲輕歎,薛枝沒再講,笑了又重拿起酒盅,“過去了,不再講它,今日我可算是到了,這兩年日思夜想,何其興,何其樂!來,十郎,吃酒!”
“這盅代娘子——”
十郎一飲而下,薛枝眼一閃,一頓,還是飲了。
“多謝——”
午時,黃沙遮了天,天地涼蔭一片。
薛枝從閣樓而下,高落與他一道,漫步在這荒田裡,一圈圈栅欄跳躍着一波波肥碩白羊,很快,到了那丘地上,放眼望去,數百畝地鋪在眼前。
“郎君為何不與娘子說這兩年之事呢?并非為你不想來,是夫子嚴禁了郎君之行。如此說說,也對娘子有個交代啊。”
兩人見這百畝棉,薛枝回,“說了又有何用,不如做些事。”
“我不願為這些解釋。”
“高落?你可知這棉,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不知,不如問娘子更确切些。”
薛枝回頭,看他,他笑,上前一步,“這些話可是與娘子說的罷。”
“再者,那去揚之棉可是我親手交運他們,郎君怎會不知?”
高落道,“便是郎君不知,夫子怎又會不曾聽聞。”
薛枝有些訝異,很快平靜了,笑了。
“原是娘子寄去,否則說不得郎君此刻還出不了揚呢。”
便是作了書,這事才成一半。
知其處境,知棉之用,知棉之重。
這是做了證,才徹底換了薛枝的自由。
“所以,我才說,郎君有些話但說無妨,娘子她是知道的。”
高落向前,薛枝望着前方,仍是浩蕩一群人收着棉花。
寥寥烏鴉飛過,在其上徘徊,被人拿了長杆攪合。
薛枝跟上,衣形在這棉地裡飄蕩,田裡衆人各擡了頭,看這陌生人。
一覺睡起,巧文支了窗子,去了樓下,幾人昏昏欲睡。
“薛枝呢?”
其中一人很快起,随後又趴在案上,手指指外邊,“與高落在外邊呢。”
巧文拿了鬥笠剛要出去,門外便有話語傳來,一開門,果真二人站在門廊上,高落見巧文出來了,便微向後退,“今日大風,我再去察看一番,夜裡不定狼會來。”
他走了,身後門此時也落下,吱呀一聲。
巧文看眼前臉被曬得的,薛枝拿衣袖擦了一下,“要出去麼?這棉很是不錯,不過有些地方還不太懂。”
這一幕仿佛與那講解宋衫時相同。
巧文點點頭,“騎着馬,帶着帽,咱們去三隊看看。”
兩人坐上馬,薛枝問,“這每隊百畝地,出去二隊五隊,便是三隊地之廣,單列其外,這是如何?”
巧文在馬上悠悠的,“這是麗娘的地,盧家人。”
薛枝點頭,“聽說這些地大多旱,你要開匝放水?”
“我想這麼做。”
未回,不久,又有人道,“那便是西邊大宛都督府,東邊絜山都督府與再北那突騎施。”
巧文看他一眼,“你覺哪邊可行呢?”
“都可。”
“但最可行乃西邊大宛都督府。”
“為何?”
“因四郎。”
這一聲話落,一時無人再說。
有些事外人看來确實容易,在她們心裡,卻總是合了一道坎,一道壓。
放松不得。
在那弦斷之前,其他有何可顧?
是以,一人不說,為無用,為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