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樹這會兒已經笑不出來了,但是多年來在顧琢成面前他早就練就出一種本事,一種随時随地都能笑出來的本事,“你自己來新疆一趟就知道了。而且,就算我們是好兄弟,你也要尊重兄弟的事業吧,你知道這個項目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可能關乎我的前途——”
顧琢成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通了一樣,對楊嘉樹說:“好吧,我原諒你了。”
——“原諒”。他用了這兩個字,楊嘉樹一時間啞口無言。
“好了,我要睡了。”楊嘉樹打了個哈欠,眼睛裡沁出一些淚水,“回北京再見吧,你也早點休息。”
“……哦。”顧琢成說,“那好吧,晚安。”
楊嘉樹躺在床上,很久都沒有睡着。
他和顧琢成總是這樣,這些年來不管是鬧矛盾、吵架,還是誤會、彼此厭煩,冷靜一段時間後,又能和好如初。楊嘉樹有時候也搞不明白為什麼,但是想一想,他20歲的時候和顧琢成認識,從此兩個人就像兩條麻繩一樣緊緊纏在一起,現在他們30多歲了,人生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一起,心也連在一起,在他心中,顧琢成早就超越任何人、成為他生命中的第一順位,即使……這種關系有時候會讓他非常痛苦。
楊嘉樹翻了個身,腿動不了,他就把上半身調轉方向,看向窗外的月亮。
新疆的月亮和北京的月亮不一樣,站在北京的夜空下看月亮,好像隔了一層輕紗一樣,月亮是模糊的。新疆就不一樣了,就連月亮的影子都特别清晰,楊嘉樹想了想,覺得大概是因為北京的空氣太差的緣故。
楊嘉樹直到淩晨四點鐘才睡着,五點多被隔床病人的呻吟聲驚醒,這人剛做完骨瘤切除手術,可能麻藥效果剛過,疼得受不了,咬着被子角輕輕地叫,聽上去挺揪心的。
楊嘉樹坐起來,護工大叔也被吵醒了,兩人面面相觑。最後大叔受不了了,聽得心裡難受,叫那人:“大兄弟,你去叫護士給你打一針止痛針吧?你那麼叫,聽得俺心裡怪不好受的。”
那人抽了一口氣,壓抑着口中的呻吟,說:“沒事,現在還早,等、等護士上班了再叫吧。”
大叔出去給楊嘉樹買早餐。楊嘉樹蓬頭垢面的,已經很久沒洗頭洗澡了,早上就連刷個牙都困難,腿被裹成了一根堅硬的柱子,楊嘉樹沒法自己下床。
吃完早飯,楊嘉樹收到小劉的消息,是個好消息:“楊老師,他們說小羊救活了。”
楊嘉樹還沒來得及高興,小劉又說:“但是後腿傷得太嚴重,獸醫當場給他截肢了。他可能以後都回不去草原了。”
“哦。”楊嘉樹說,“挺好的,起碼撿回一條命。”
跟小劉聊了幾句,大叔把早飯也買回來了,粥和玉米面饅頭,一小盒蘿蔔絲榨菜。大叔順便給隔床病人也買了一份,隔床沒人陪護,大叔就問楊嘉樹:“小兄弟,你手好好的,能自己吃飯不?能你就自己吃,我給他搭把手,”大叔指着隔壁床的老大哥,“你看他多可憐。”
“行。”楊嘉樹說。
天一亮,這所醫院忽然就忙碌起來,開始不停有大夫、護士、家屬進進出出,這間病房有三個床位,旁邊兩個都是剛做完大手術的,這麼看來楊嘉樹反而是傷得最輕的。但是,就算這樣他也要住院兩個星期,一個月後拆石膏,這期間都不能下床運動。
太無聊了,楊嘉樹開始給自己找事做,先是把能騷擾的朋友、同事都騷擾了一遍,其實這才是楊嘉樹的性格,他喜歡熱鬧,有人陪着自己會開心很多,否則一個人就容易東想西想,心情不好。
下午的時候睡了幾個小時,護工大叔也在一旁跟着打盹,中午吃飯的時候楊嘉樹跟他聊了兩句,大叔說自己沒家人,這輩子沒結婚也沒生孩子,就是老家有個弟弟,弟弟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夫妻倆養不過來,大叔就跟着一起養,“反正是俺弟的孩兒,跟俺的也沒區别。”
楊嘉樹聽到他說過年的時候也沒回家,在給人家新家刷牆漆,心裡挺不是滋味的,問他過年為什麼不回家,大叔說:“沒掙到錢,面上無光,回去給侄兒們的紅包錢都沒有,回去幹啥。”
楊嘉樹說:“那工頭欠你們的錢沒給你們?”
大叔歎了口氣,說:“說是今年開年給,給到現在都沒影兒,俺也不指望他了。”
“多少錢?”
“五萬多。”
……
睡到下午五點,楊嘉樹坐起來的時候感覺頭有點暈,還有點輕微的耳鳴,緩了好久才緩過來。大叔出去了,說去給他買點水果,補充維生素。楊嘉樹靠在床頭上看了會兒手機,忽然間,心裡産生一種奇怪的直覺,他擡起頭,盯着病房那扇掉漆的木門發呆。
過了一會兒,門被推開,顧琢成走了進來,手裡提着一隻果籃。
楊嘉樹瞪大雙眼,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