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撓了撓頭,心道黛西夫人今天怎麼這麼急,比年輕人還要健步如飛,跟她平時的穩妥沉着簡直是判若兩人。
還沒想多久,就被那句吩咐砸中腦袋。
他暗中吸了口涼氣,祈禱上帝讓公爵大人和小姐快快聊完趕緊去舞會,他可不想成為打斷主人聊天的侍從,更不想被查爾斯總管罵得狗血淋頭。
門内的主人當然不知道侍從的煩惱 。
布萊克公爵斜倚在皮毛軟椅上,一手撐着座椅扶手抵着額頭,一手輕捏眉心,似乎被這場宴會弄得精疲力盡。塔拉莎緩步走向前,将銀質托盤放在座椅旁的茶幾上。
發出輕微金屬碰撞的聲音。
布萊克公爵依舊閉着眼睛,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父親,喝點醒酒湯吧,總管夫人特意為您準備的。”塔拉莎坐在父親正對面,那雙綠眼睛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像是抓捕獵物時的毒蛇,靜悄悄地潛伏在草叢裡伺機而動,時刻準備将獵物一擊斃命。
在布萊克擡眼的一瞬間,她的眼神又變回之前的乖巧,仿佛剛剛的侵略性都是幻覺。
布萊克捏了下眉心,将手放下。
一向安靜柔弱、天真無辜的女兒,那雙綠色寶石一樣的雙眸盛滿了對父親的擔憂和恰到好處的尊敬,端着一碗醒酒湯放在他面前,還從不居功自傲,将自己的孝順歸功于仆從。
多美好的女兒啊。
布萊克眯起眼睛,滿意地想着。
塔拉莎一直暗中觀察她親愛的父親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她隻要流露出一點點的關心和示弱能瞬間取得他的信任和在意,真是愚蠢至極,又讓她惡心。
想着,她故意擡起下巴,直視布萊克,深邃的綠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黑色頭發,綠色眼睛······
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布萊克嘴角的笑意一頓,又冷淡下來。
自己這個女兒哪都好,唯獨這張臉長得太像自己那已故妻子的兄長。
像誰不好,偏偏與那個男人長得如出一轍。要不是德拉克斯在妻子懷孕期間從未來過埃斯珀森境内,他都會懷疑塔拉莎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想到那個黑發綠眸的男人,布萊克忍不住握緊拳頭,他這輩子遭受的全部屈辱都是德拉克斯帶給他的。
塔拉莎完全不理會自己帶給父親的心理風暴有多大,看了一眼緊閉的窗戶。
月光剛好能透進窗戶,撒在兩側暗紅色的簾子上。淡淡的金色光暈将簾子上原本不明顯的花紋照得清晰可見,其用紅線勾成,上方繡着成群正在祈福的天使,下方是為人引渡的神父和身穿華服、正在祈求上帝庇佑的王公貴族。
隻是一條窗簾就能稱得上是巧奪天工,更何況那扇透明度極高的窗戶。
而貴族壟斷的可不僅僅是财富,他們還将整個王國的美景據為己有。
夏克萊特莊園位于山巅,本就适合看月,其中最好的觀月位置當屬書房的這扇巨大的窗戶前,裝束華麗、衣光鮮亮的貴族在室内就能觀看最美的月色,站在窗前,一輪彎月透過近乎透明的琉璃窗戶映在他們眼中。
這美麗的月色讓吟遊詩人贊不絕口,讓貴族流連忘返,此時在塔拉莎眼中卻激不起任何浪花。
“塔拉莎,婚事終歸是要自己做主,總不能讓我來挑。晚宴上,你有看到讓你心動的人嗎?”布萊克不知何時從屈辱中掙脫出來,終于扣題,想起問女兒的想法,“你覺得達利安怎麼樣,他是侯爵,接受的教育比其他人要優秀很多,雖然不能跟公爵比,但好歹是個侯爵,差不到哪裡去。”
“那個叫埃文的子爵才氣不錯,相貌也算是出衆,身份總歸是低了一點,但是我們家族又不會用他們的爵位。而且一個小小子爵,比較好拿捏。”
布萊克不想再看她那雙與某人過于相似的眼睛,轉而盯着她發間的寶石:“塔拉莎,你覺得他們兩個怎麼樣?”
塔拉莎面上依舊在笑,心裡忍不住鄙夷,說是讓她來選,實際上就給了兩個選項,真是大肚又民主的好父親呢。
“父親覺得哪個更好呢?”
民主父親顯然對她的乖巧很滿意,笑着站起身,面向塔拉莎說:“達利安就很不錯,是個好夫婿,第二場舞就讓他來代替我成為你的舞伴吧,怎麼樣,塔拉莎。”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從窗邊飛掠而過,而後不見蹤影。
“他對你也很有興趣,你瞧見過的,那個毛頭小子看見你連話都不會說了,整個人傻愣愣地立在原地。”
布萊克此時剛好背對着窗戶,還在心情很好地整理衣服。塔拉莎透過父親那寬大的身影,将那黑影盡收眼底,嘴角倏地勾起。
“父親,希望今晚過後,他依舊想當我的夫婿。”塔拉莎緩緩起身,笑着說。
布萊克公爵不理解:“那是當然,哪個男人見過你會不想娶你?”
書房内的熏香味道突然加重。
他嗅覺一向比較靈敏,想着待會出去吩咐侍從換個熏香。
這麼想着,他忽然覺得酒勁上頭,頭有些暈,于是徑自走到茶幾前,端起瓷杯放在嘴邊,全然沒看到塔拉莎眼底的暗色。
倏地,他動作一頓,身體僵住再也不能動彈,意識逐漸渙散。
他砰的一聲摔在厚重的地毯上,手中杯子在地上碎成幾瓣,蜂蜜水洇濕地毯,将紅色染成深紅。
他艱難轉過頭去,卻看見塔拉莎不知何時已然暈倒在沙發上。
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熏香有毒!
他拼命想敲響什麼東西把外面的侍從引進來,卻無濟于事。
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大部分聲響,□□撞擊地面的沉悶響聲也被地毯消磨幹淨。
除非他拉響鈴铛,但是他現在連睜眼都很困難。
眼皮越來越厚重······
是誰?
誰能悄無聲息地躲過層層守衛進入戒備森嚴的城堡?
又是誰?
想要他的命······
他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那扇隻能從裡面打開的窗戶悄然張開,夜色寒涼,隻是布萊克公爵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