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莎帶着泣音的話語回蕩在整個房間裡,原本婉轉清甜的嗓音在此時卻被淚水弄得苦澀。
一字一句的闡述像羅網一樣将她緊緊扣住。
安靜得落針可聞的空間裡,那絲澀痛顯得更加明顯。
梅裡特下意識眉頭緊鎖,但這都被擋在面具後,被那張泛着冰冷光澤的銀面具的加持下,顯得他更加不近人情、冷酷淡漠。
注意到灼人的視線,想到還要将那件事叙述完整,塔拉莎頭一次有些煩躁,明知道讓那人看到她的微表情的效果是最好的,但她卻一點都不想再裝了。
衆所周知的事情,還要她再說一遍嗎?
她頭一次放下以愚弄他人來取樂的熱衷戲碼,将頭又往裡偏了幾分,一頭濃密長卷發将那張小臉徹底遮住,低垂的眼睛裡帶着些許琢磨不出的味道,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而她此時的舉動在另一人眼中看來十分正常,不想對着陌生人談及之前的傷心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像小孩子受委屈時下意識的倔強。更何況這是她的家務事,一下子全部攤開擺放在他人面前,是個人都會難以啟齒。
他很理解,沒有立刻催她繼續,而是給她緩沖的時間。
“後來母親去世,沒有人敢挑戰父親的權威,來打碎這扇窗戶,它因此安甯了幾個星期,父親也一直沒有打開過它。直到母親去世的第三個星期,父親打開了那扇窗戶,噩夢降臨了。”她突然轉過頭來,眼尾的紅意觸目驚心,“那天晚上,一個身穿紅裙的女鬼在窗前飄過,吓壞了父親和在場的客人,侍衛趕上來的時候,那扇窗戶又碎在衆人眼前。我聽城堡裡的年紀稍大的夫人們說,那是母親的魂靈還在莊園外飄蕩,她無法忍受有人在她死後違背她的意願,沒有人出手,于是她決定和從前一樣,親自動手。”
最後那四個字,她一字一頓,句句泣血。
一滴清淚從那汪霧氣蒙蒙的湖中溢出,飛快隐入裙擺。
梅裡特挺直腰背,在這個科學意識不斷攀登,教會權力被驅逐到中心權力之外的時代,他身為執掌審判權的治安官,早就不相信什麼鬼魂霍亂這一類說辭。
他不信神谕鬼辭,不信神能主持公正維持正義,不行鬼能肆意收割他人的性命,他隻信手中的劍和真理。
從前他受理的案件很多,見過的人也多,質疑辱罵他的人在祈求神明審判他,祈禱神降下神罰讓他獲罪,歌頌贊揚他的人也在向神禱告,希望神能給他恩賜,對于這些,他從來不予理會。
倘若神真的存在,那怎麼可能聽不到信徒的訴求和祈願,倘若神真的慈悲心腸,又怎麼能忍心不滿足他們的願望和希冀。
每每聽到這些詛咒和禱告,他總是忍不住輕笑,想讓他接受懲罰的人遍地都是,但他也不缺乏為他祈禱的人,倘若神真的存在,那祂應該聽誰的呢?
難道是把他分成兩半,一半接受懲罰,一半享受福澤?
那也太好笑了。
神明不能幫助他查找真相,不能抓獲真兇。
隻有真理和手中的劍可以。
他眯了眯眼睛,肩膀打開往後靠,像一隻舒展身體的野獸,時刻緊繃的唇角放松,勾出一個笑容:“塔拉莎小姐,我從來不信這種言論,比起夫人死後回魂,我更相信是有人刻意假扮。”
塔拉莎剛要眨眼的動作一頓,看着他的眼神帶着一絲驚訝。
二十多年前科學至上思潮備受推崇,無數新興科學家推崇真理至上,抨擊教會,教會由此衰弱,逐漸推出政治中心。但人們被教會思想統治已久,科學的不斷推進和擴散教學也無法阻止人們心中對神的依賴。
教會雖然衰弱,但思想依舊在傳播。教堂在全國廣泛建造,雖然沒有數十年前的規模之大,但其影響力不容小觑。
王國裡信神的的人依舊占大多數,貴族更是神最忠實的信徒。他們一邊學習科學,一邊信仰神明,每周六的禮拜儀式幾乎是貴族的必走的程序。
貴族尚且如此,更何況平民呢?他們連飯都吃不起,工廠的勞作讓他們疲憊,冷硬的面包讓他們饑腸辘辘,當生存都變得沉重艱難,更何況去談高等教育中的科學知識。日複一日的貧窮和勞作,讓他們急需尋找一個心靈寄托來慰問自己,科學太遙遠了,那是他們終其一生都無法觸及的高層知識,他們唯一能想到的隻有早已滲透進骨髓中的意識——向神傾訴他們的苦難,祈禱神的救贖。
祈禱,是世界上最低成本的安慰和最大效益的欺騙。
也是最容易奏效的。
塔拉莎自出生起,她接觸到的每一個人都虔誠地信仰神,每個星期六的禮拜她一次都沒有落下過,即使她不信。
每周六,她都會坐在教堂裡的長椅上,站在正前方的神父捧着神谕為他們講解,歌頌神明的仁慈和大愛。
在周圍所有人端坐在長椅上閉着雙眼聆聽神的低語,塔拉莎百無聊賴,在一片神聖中睜開一隻眼睛向外觀察,仰頭看向那座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神像,神像聖潔無瑕,陽光透過窗子鑽進來,将整個教堂照得格外明亮,為瓷白的神像鍍上一層神聖的光輝,少了幾分冷漠,将那雙俯視衆生的眼眸襯得更加慈悲。
聖書中寫道,人是不能直視神的,那是在藐視神的權威,如果有人這樣做,神将不會庇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