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一道雷鳴響起,天空像被斧頭劈成兩半,雨點如水一般傾瀉而下,擊打在地面上,激起片片水花。剛移植過來的山茶樹在風雨中搖擺,有随時殒命的迹象。
這場暴雨持續大半夜才停歇,檐下的金鈴微微搖動,一滴水珠砸在石階上,驚起尚未入夢的人。
天邊泛起魚肚白,雲層裂開一道縫隙,漏下幾縷金線般的陽光,斜斜的穿透濕潤的空氣。
将軍府外,黑金相間的馬車靜靜停在石階前,駕車的小厮不時的看向朱紅色的大門。
得知箫羿清在門外等候,尤錦一依舊不疾不徐,連以往時不時催促一兩句的銀钿也變得沉穩了不少。
自銅鏡窺探到銀钿嘴角不易被人察覺到的笑意,尤錦一回眸看向她:“今日倒是不急了。”
“小姐,我懂。”銀钿笑嘻嘻的看向銅鏡,确定無一錯漏,這才攙扶起她出門。
“你懂什麼了?”步入庭院,驟雨初歇的濕氣撲面而來,将盛夏的燥熱洗滌殆盡。院中那棵山茶樹被雨水拍打的垂着枝頭,了無生氣。
銀钿為尤錦一擋去枝葉上的雨水,眸中星河閃爍:“懂了小姐這段時日對二殿下的态度,是欲擒故縱。”
尤錦一腳步一頓,心中啞然,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丫頭腦子不太靈光。
箫羿清斜倚在黑金馬車的雕花轅杆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車轄,“嗒嗒”聲的節奏與檐角墜落的雨滴聲微妙重合。目光始終凝視着将軍府的大門,連馬匹不耐煩的鼻息聲都沒能讓他分神片刻。
踏出府門的尤錦一隻瞧了一眼,急促的幾步驚得石階上的雨水泛起一圈波瀾:“羿清哥哥,我不是故意讓你久等的。”
聲音輕且軟,讓人心中的不适驟然消散。
箫羿清執起她的手攙她登上馬車:“若是你,我等等又何妨。”
馬車緩緩而行,得見這一幕的銀钿抿着嘴跟在馬車旁。
偌大的公主府坐落在奉京城繁榮的東城區,長甯公主及笄時親自選的府邸,當時皇帝同慧賢貴妃雖不舍得她離宮,卻也見不得她不開心。
皇帝對長甯公主的偏愛,是世人皆知的程度。
因滂沱大雨,一夜未得安眠的尤錦一上了馬車便斜靠車窗旁閉目養神。
察覺到身側人注視的視線,她隻做不知。依稀聽見他輕歎了口氣,氣息沉緩而溫熱。
箫羿清手臂一展,将她輕輕攏入懷中,力道克制的恰到好處,既不容掙脫,又不至于弄疼她。
他的下颌抵在她發頂,氣息散漫的落進她發絲間,喉結不自覺的滾動了下。
“等你時,見不少被遣散的人離府,發生何事了?”箫羿清溫熱手摩挲着她的肩膀,前世對這種過分親密的舉動不覺得有什麼,現下竟發覺聲稱愛她的人并未真正的尊重過她。
她閉上眼,由着自己像貓兒一般在他的肩頸處蹭了蹭,聲音輕顫着:“爹爹娘親已故,就連兄長也……府中隻我一人,哪裡需要那些人。再說了,如今我一介孤女,人多是非多,是以同晚娘一商量,便打發了一些。”
握着她的手瞬間緊了緊:“錦兒,你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我。”
尤錦一坐直身子,脫離箫羿清的桎梏。擡眸望向她,眼波盈盈如春水,眸底漾着化不開的柔情:“還好有羿清哥哥,旁人我都不信,我隻信你。”
“羿清哥哥,你會娶我的對嗎?”
她心中情緒翻滾,若不是因為箫羿清在身邊,她隻怕是因自己惺惺作态的模樣吐出來。
前世她從未問過這樣的問題,因為她笃定箫羿清會娶她為妻。
箫羿清聞言頓時一怔,似是怕自己陷入她的眼眸中,目光有所閃躲。
尤錦一看在眼中,這麼明顯,前世她是有多傻,竟沒看出半點破綻。
“錦兒不信我?”箫羿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将問題抛給她。
尤錦一嘴角揚起一抹不知其味的笑意,指尖輕攏慢撚他的衣袖,臉上有着想要掩藏女兒家心事的紅暈。
“錦兒自始至終都信你。”
*
朱漆府門緩緩開啟,八名着茜色宮裝的侍女分列石階兩側。長甯公主竟安排了人在府前迎接,這一場面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姑娘可算到了。”女官屈膝時,鬓邊的步搖紋絲不動,唯有嘴角噙着三分笑透出深意。
起身時瞥見身側的人,登時斂起臉上的笑意重新施禮,步搖微動卻不失禮數:“二殿下安。”
尤錦一瞄了一眼那女官,她好像訝于箫羿清的到來。
這個想法在見到蕭玉瑤時得到證實。
蕭玉瑤初看見她時,臉上明顯洋溢着喜悅的神色,卻在看到她身側的箫羿清時,腳下步伐生生頓住。
“我隻當你敢一個人來見我了,原來還是要二哥哥陪着,怎麼怕本公主吃了你不成?”
“長甯。”蕭玉瑤話音方落下,箫羿清已出聲喝止,聲音中絲毫不掩飾斥責之意。
蕭玉瑤雙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唇角微微下沉,眸中的怒火徑直燃向箫羿清:“二哥哥若覺得她在這裡受委屈的,便不要讓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