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外,日光灼熱,院中的幾棵樹上不知趴了多少隻蟬,起此彼伏無休止的蟬鳴如潮水般湧來,聒噪的近乎刺耳。
尤錦一身子一縮,整個人都埋進錦被中,仍不能阻擋那讓人心煩意亂的蟬鳴聲。
“愣着做什麼?還不緊着把那些蟬打下來,吵的小姐不得安睡。”窗外隐隐約約傳來銀钿細微的聲音。
這段時日因要學習雙面繡,又要安排抓拿采花賊,加上審訊,尤錦一早已支撐不住,哪怕已經日上三竿,她還渾渾噩噩猶不能自夢中醒來。
蟬鳴聲漸隐漸弱,尤錦一不知又睡了多久,待銀钿來喚過兩次,她才悠悠轉醒。
原是太仆寺卿之女季瑤已在廳堂,神色恍惚的尤錦一瞬間清明許多,待她收拾妥當趕去廳堂已經是一刻鐘之後。
好在季瑤并不計較,見到她的那一刻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多謝尤小姐的大恩大德。”
尤錦一腿上尚有傷,在銀钿的攙扶下将季文彬父女迎起來:“使不得,你是朝中大臣之女,眼下我不過一介布衣。”
“若不是尤小姐,即便我并未遭王充毒……”季瑤微微泛着潮紅,似是想到既定的結局,“恐也難以活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過是僥幸罷了,我也是随時準備着,生怕着了他的道,畢竟他讓奉京城中未出嫁的姑娘人心惶惶。”
尤錦一引着季瑤坐下,她步履蹒跚的樣子引起季瑤的注意。
“你的腿怎麼了?”
“無妨,就是昨日入宮回禀的時候,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我被碎片所傷。”
季瑤眉頭攀上的憂愁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喜:“正因為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才能重重處置賊人。聽聞早朝上陛下便斥責了何雲軍,還收回了他手上虎鶴軍的兵權,王充更是被判斬立決。”
“聽聞堂審那日你的所作所為傳遍奉京城,你維護了咱們女子的權益,如今被百姓奉為女青天。”季瑤眼中星光熠熠,又伴着些許不甘,好似在懊悔那日未能在場。
她聞言微微垂首,唇邊浮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我一介女流,能查采花賊一案也是形勢所迫。”
“雖然是形勢所迫,但你足矣擔起一切,也不負所望,查清真相。如若不是你,憑昏庸無道的林慶良,怕王充早已無罪釋放。”提及林慶良,季瑤臉色陰沉,“尚不知他手中有多少冤案。”
尤錦一微微歎氣,将溫茶送至唇邊,輕抿一口:“就在前段時日,還聽聞有人大肆宣揚買官,隻怕未來林慶良這種官隻多不少。”
“買官?!”季瑤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口鼻,而後壓低聲音,“天子腳下。”
尤錦一點點頭:“正因為是天子腳下,所有人都認為無人敢,偏巧來個不怕死的,你猜怎麼着?”尤錦一輕搖手中折扇,眼裡溢出直達心底的失望,“有錢能使鬼推磨,還真叫他找到門路,買了個官。”
“這還了得,無人敢管嗎?”季瑤憤憤不平。
廳堂中,冰鑒冒着絲絲涼氣,尤錦一透過那層層冰霧看向熱浪中的樹木:“官官相衛已多年,且是不起眼的小官,不痛不癢牽扯不到掌權者的利益,自然也就無人願管了。”
“難怪今日我來的時候,見百姓圍困了廷尉府,長此以往下去,哪裡還有為民說話的官,我依稀聽着問為何監正不在之類的話,恐怕經此一事,百姓更信你了。”
“信我又如何,從無女子為官,更無女子斷案,這次也是臨危受命,怕過不了幾日,陛下便要撤去我的監正之職。”尤錦一眸底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明明不甘熄滅,卻抵不過長夜的吞噬,最終隻化作一聲極的歎息。
“我隻問你,想不想為百姓發言?若有女官,以後我們女子遇到冤情亦敢報官。”季瑤說着,嘴角微微翹起,眉梢浮上一絲喜悅,好似已經看到她想象中的盛世場景。
尤錦一略作為難:“自然是好的,可是想有什麼用,憑我一個小女子……”
“那女子多了呢?”季瑤已然打定主意。
尤錦一蓦地睜大了眼,瞳孔微微收縮:“你要做什麼?”
“經此一事,奉京城中,莫說百姓了,凡是家中有女的官員恐怕都難以再信廷尉府,百姓尤記得你讓王充辯無可辯的場景,官員自隻會聽到更誇張的版本。”
似是怕她退縮,季瑤眼中透出不同以往的急切:“你娘親尚是女流,一樣可以上戰場殺敵,所以北晉不該分什麼男女,理應有能力者居之。”
尤錦一低垂着頭,眼裡閃過一絲狡黠,擡眸的瞬間,眼裡又似帶着天人的無助,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我娘親能成為将軍,全賴父親的托舉,如今我……”
季瑤的手拍在她的肩膀上,說與她又像是說與自己:“此事既關乎我,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你且等着便好。”
季瑤也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的離開尤府。
尤錦一隻象征性的攔了一下,也就任由她去了。
眼下,她所需要的就是有人替她求,求她所求,如此一來她才好“勉為其難”上位,才好看起來是被怕坐上那個位置。
事情既然已經往既定的方向發展,她樂見其成,用過午膳後又去小憩了一番。
等她睡了一個時辰起身後,楚竹傳來消息,季瑤動作倒快,聽聞各府小姐齊聚一堂,自西華門入宮求見皇後娘娘。
尤錦一滿意的笑了笑,揉着自己酸脹的太陽穴,明明睡了不少時辰,頭卻越發痛了。
銀钿為她換過藥之後,口中喃喃自語,似有指責:“喚過小姐幾次,就是醒不過來,方才小姐若是再不起身,奴婢這便去請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