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柏安沒會意,目光安靜地落在他那截如冰玉塑成般的纖細指骨上,問:“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顧自逸本着山不走他走的精神,長腿往前邁出一大步,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了眼頓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柏安,忙用口型說道:“你跟上啊。”
午後任務開啟,酉時自山腰向山頂進發,以至于到山頂時,時間咻地走到了亥正。
打頭陣的柳狂華嗤嗤兩刀就是坎:“全是灰,噗——嗆我一嘴。這得荒廢多少年才修煉得如此殘破!”
“有字兒!”方漫關指着頭頂那塊搖搖欲墜、灰塵鋪滿的匾,眯着眼睛艱難辨認:“渡——渡雲寺?”
“之後呢?”柳狂華立在最前,“幹嘛?”
“睡到天亮再說。”鐘策抱拳立在門框口,忽然來了興緻一般,他饒有趣味地向顧自逸看去,說道:“印證印證山鬼的存在。”
“?”
顧自逸被他看得不甚自在,心問:怎麼要派我出去招個鬼回來嗎?
“那聽鐘小生的,”錢勤呼呼打完哈欠,向旁側擡手:“方才我看有能住人的地方,随便找間空當湊合一晚上,剩下的打明兒再說,睡吧——”
“啊啊!!”
方漫關前腳走進屋裡後腳就火燒屁股似的跳出來,捂頭尖叫。
“……”除顧自逸以外的人都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他,貌似他給不出個合理的尖叫理由,下一秒就刀了他!
顧自逸則是被他這聲尖叫驚得一抖,往後退出兩步,心有餘悸地輕輕靠住柏安,閉眼自我平定地深呼吸:“呼——呼。”
方漫關哆嗦着:“有有有人,八成是死死死了吧……”
下一息火光擦亮,驟然映亮屋子進門口那具後背朝天、渾身是血的屍體——
“啊嗚嗚嗚!”方漫關慌不擇路往外沖,死死閉住的雙眼還不如沒長,他張開雙臂臀部發力,嘭地一聲砸進柳德懷裡:“啊啊!我怕啊!”
柳德黑沉着臉看向挂自己身上還死沉死沉的大男人,咬牙切齒:“給我下去!”
“不不不不……”
柳德拼命掙紮:“恁有大病啊!”
死人死得很新鮮,背部傷痕曝露在外極度明顯,不像一般刀劍所傷——滿背俱是殘痕,細看屍體一周會發現肉骨肉塊肉渣掉了一地。
“生吃啊?”柳狂華抱臂不解:“這女鬼這麼不講究,晚上可不能髒髒地來姐姐懷裡哦。”
衆院生集體沉默:“……”
“睡吧睡吧。”鐘策把這具破破爛爛的殘屍看完,冷靜說道:“留隻眼别睡太死就行。”
說完,他貌似毫不在意地,兩步從容地走到屋内木闆床上,鞋都沒蹬就仰面躺下,閉眼睡了。
淩恒在一旁兀自打趣:“這鎮定的,我都要懷疑鐘兄是兇手了。”
“換我我會懷疑,這女鬼怕不是爬過鐘兄的榻?”柳狂華在一旁狂笑。
顧自逸本來就站在門外,聽到找床睡覺的指令之後,稀裡糊塗就往離這間兇房最遠的那間客房走去。
燃起廢燭,他呼呼吹走木凳上的厚灰,便雙腿并攏乖乖坐下,正欲取出蜜餞門被就推開,随後淩恒自然而然地走進來,絲毫不嫌棄地坐上旁邊的木床闆,閉眼有要睡覺的意思。
從他身上抽回視線,顧自逸仰頭看向盤腿坐在木桌之上的柏安:“?”
柏安平靜地說道:“吃吧。”
我沒問這個。顧自逸在心裡争辯一聲,回頭多看了眼淩恒,見他背部貼牆呼吸平緩确有入睡征兆,不明就裡地轉回來咬住蜜餞,含糊不清地說道:“真有鬼嗎?”
柏安的視野裡,顧自逸咀嚼蜜餞時相當細緻,嚼得嫩白的腮幫子鼓囊囊的,他皮膚白皙而細膩,在昏暗的燭光裡卻不減質地,如玉石般生輝。
柏安出神片刻,應聲:“不知。”
顧自逸輕聲說道:“那我便左手松雲右手浮雁,精神物質雙重防鬼。”
柏安微擡下巴,朝樸實無華的松雲劍點了點:“收了。”
顧自逸覺得好笑,可明明白日裡柏安還能摸這把桃木劍的,于是他逗道:“怕了?”
柏安不答,隻冷聲重複一句:“收了。”
“好吧。”顧自逸眉眼染笑,眸光裡星子般耀灼,他用舌尖把蜜餞繞到另一邊,将松雲劍折到背後時,又打柏安個措手不及地一把将松雲劍橫立在兩人面前!
“……”隻見柏安面色驟然沉冷,冷冰冰地注視着他的眼睛。
“嘶。”顧自逸被盯得後背發涼,他輕縮脖子,善解人意地徹底将木劍落于腳邊,輕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不逗你,那我睡了啊——”
他尾音還沒完全落下,隻見燭光映照不清楚的窗紙之上,嘩嘩閃過一道黑影。
寂靜的夜裡任何一小點的聲音都會被憑空放大,所以當那道虛影試探性地撞上窗紙,顧自逸心頭跟着發顫,他五指收攏緊緊握拳,咽下大口唾沫不太敢看地閉緊雙眼。
“啊——啊——”怪聲聲聲撞進客屋,顧自逸的心也随這些動靜驟然加速跳動。
柏安眉梢輕挑,心底覺得有趣,掌心撐住木桌稍用力翻身騰起,他對内無聲無息對外無知無覺地從對窗奪窗而出。
床榻上的淩恒慢吞吞地睜開眼,那道挂到窗紙上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的虛影映入瞳孔時,他先是往後縮了大截,冷靜下來他忽然看到顧自逸那道單薄、瑟縮、驚恐的背影,頓時計從心頭起。
“起來。”話落淩恒一把拽起顧自逸後頸衣物,力氣之大,顧自逸險些被他徒手拎起來。
顧自逸不敢睜眼隻艱難出聲:“?”
他隻覺得耳畔無聲,嘭的一聲什麼東西被踹開,吱呀聲響起時他後背猛地承力——沉重劍柄自後腰腰窩處猛地一拍打,他像片毫無重量的羽毛從空蕩蕩的門縫裡飛了出去!
生冷的夜風滲進每一寸皮肉,顧自逸在抖顫裡意識到:他被淩恒一劍打出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