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辭不顧身後段無秋的呼喚,和衆人各異的目光,他趴在那塊破席子前,顫抖着手,想要看一眼紅藥的臉。
“你這蠢貨,給我回來!”段無秋拉住他不讓他再向前,趙蘭辭正欲摸向“紅藥”的脈搏,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不對,紅藥是狐妖,她若真死了,是不會維持人形的。這個不是紅藥,隻是一個普通女孩。
你在松一口氣嗎?趙蘭辭,你在因為那個女孩不是與你朝夕相處的那一個,便可恥地感到慶幸嗎?
趙蘭辭殘存的理智喚回了他,他蹲在地上,耳邊的段無秋還在說着什麼,他一句也沒聽進去,摸脈搏,耳下,聽心一氣呵成,從前學的醫術變成本能一樣流暢。女孩倒是還有一線生機,隻是因為失溫暫時昏迷,用靈力說不定還可以。
他催動靈力,試圖喚醒她的筋脈,手下的心跳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但還遠沒到清醒的程度,趙蘭辭催動靈氣生發,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不是神了,經脈變得極為滞澀生疏,鎖骨下的傷口鑽心地疼。女孩脈搏穩了些,他給她重新蓋好衣物,看向下一張席子,這個人應是窒息,面色青灰,注入靈力試一試,成功了,還有下一個……
他的眼前天旋地轉,地上有白色的碎末,趙蘭辭一開始還以為是凝固的雪,仔細一看卻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他低頭從衣襟裡看進去,原來胸前破的窟窿,竟是裂開了。
“你真是無藥可救了,這會還在催動内力!你自己摸摸自己還是那副神軀嗎?”段無秋在他身後吼他,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扭過來,卻被趙蘭辭甩開,“趙蘭辭,你以為自己有幾個身子幾顆心!”
幾個仙門弟子也來拉他,想要勸他快起,趙蘭辭忽然反手牽住他們的衣袖:“我是醫修,我能幫上忙,讓我盡一盡微薄之力吧!”他得讓自己忙起來,若是連要做的事都沒有,那活着就變成了最艱難的事。
“道友先起來……”
段無秋在身後喊道:“不要管他,讓他去!”說罷自己找了個地方靠着,狠狠地盯着他,看着他走來走去地忙碌,不一會還是走上前來,握住趙蘭辭沒給人把脈的另一隻手,趙蘭辭忽然感受到一陣暖意充盈,原來是他在給自己輸送靈氣。
可惜他自己現在就像一個破裂的碗,收了那麼些也無濟于事,又通過治愈術,輸了出去。
那些弟子們似乎是認得段無秋,便也由了他,周圍也有不少遊方道士在施法,倒也不算突兀。風清門的弟子們在不遠處讨論發放回春丹的事,趙蘭辭隐隐能聽見“先到先得”“比預計的人數多”等字,便走過去,問道:“可是丹藥數目不足?”
“是……不過道友不必挂心,已經飛鴿給師門傳信了,在令丹藥堂趕制回春丹,效果極佳,凡人也可食用的。”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大的弟子說道,趙蘭辭覺得有點眼熟,也許先前在風清門中見到過,不過此刻,就算相認也無意義。
救災一事,物資永遠沒有夠的時候。耗盡便添隻是紙上談兵,萬一等了許久也沒到,這該怎麼熬過去呢。他向周遭看了一圈,沒看到自己熟悉些的那個夏晨曦姑娘,便道:“不知諸位可攜帶藥材前來?”
“自是有的,隻是藥材當然不如丹藥管用。”
“我有一計。隻是需要勞煩一位火靈根小道友,幫忙起個火星。”趙蘭辭熟練地打水,和人借了一口鍋,在原地支了起來。
“這是什麼方子?”
“生姜,紅糖,蔥白加在一起,煮水發放。”趙蘭辭說。
“就這麼一鍋全煮了?!”有人明白過來,“這原是施粥的做法!”
“可是,丹藥更好些……你說的這些藥材都隻能算是輔材,而且,都很低廉,抛開劑量談效果……”幾個醫修樣的弟子還在遲疑。
趙蘭辭心底明白:“災後最要緊的是人人都有,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不可說數目有限。”
人若是鬧起來,可就不是幾個年輕弟子能擺平的了。
“而且……都到這時候了,再談劑量那是後續的事。最重要的是,先讓人拿到手。”趙蘭辭看到他們拿下來的紅糖紙包,幹脆利落地拆了一個放進鍋裡,若要按人頭分,定然是不夠的。
此時隻能有什麼煮什麼,不管怎樣也要先安撫人心,他暗示将回春丹和着紅糖一起煮了,一口氣通通丢入鍋中,這下便再也不用擔心因數量不夠節外生枝,不一會,領藥湯的隊伍便排起來了。
段無秋靠在人群外冷冷地看着,過會,竟笑了一下。
趙蘭辭随口問道:“你們那位大師姐呢?”
“師姐?”有弟子似乎知道他問的是誰,“可是子陽師父座前的夏師姐?她近日為師父辦差去了,不在華京。”
趙蘭辭點了點頭,他想,若是她或林路之那樣的弟子在,應當能把場面控制得更井井有條。至于林路之……現在他重歸華京,隻道是物是人非,他對林路之也說不上恨,隻是求道不同的疏遠,即使他如今這境況,也有林路之一份功勞在。
從天亮到天黑,在一旁維持秩序的弟子都換了幾輪班,領湯水的人才漸漸少了下來,趙蘭辭把地上包姜末的紙一張一張撿起來,打算留着寫方子分發,一雙皂靴停在他眼前,将幾根草繩踩進泥裡。
“也不嫌髒?”段無秋低着頭看他頭頂的發旋。
趙蘭辭抹了一把貼在臉上的汗,頓了頓才說道:“很髒嗎?我以前住的地方,比這還要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