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14日,明尼蘇達州,夏爾将在這裡完成最後一場巡演。天氣風和日麗,但天氣廣播說幾個小時後便會暴雪高懸。
瑞凡·菲尼克斯把租來的雪佛蘭停在演唱會場地後巷時,儀表盤顯示室外溫度已降至零下五度。他呼出的白霧在車窗上結出冰花,就像他此刻胸腔裡凝結的某種情緒——既期待又恐懼的、帶着細碎棱角的結晶。
"先生,後台需要通行證。"保安攔住他時,瑞凡才發現自己還攥着《哈姆雷特》的劇本,第三幕那句"生存還是毀滅"的台詞邊角被他指腹摩挲得卷曲發黃。
是的,瑞凡開始在劇院裡演莎翁的名作。
他出示了夏爾去年塞在他錢包裡的VIP證件,塑料卡面邊緣有她咬過的齒痕。保安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劇院内突然爆發出海嘯般的聲浪——夏爾正在調試那台特制的次聲波合成器,低頻震動讓消防噴淋系統開始滲出細密水珠。
"那姑娘很厲害也很漂亮,就是破壞力太強。"保安在登記簿上寫着,突然壓低聲音,"做她的男朋友一定很辛苦。"
瑞凡微笑起來,過去三個月,他們隔着兩千英裡交換的思念裡,她隻說歌迷的熱情、說巡回巴士裡總融化的巧克力、說每座城市不同的星空——卻從不說這些讓工作人員記住她的、帶着破壞性的小習慣。
他站在消防通道的陰影裡,看着舞台上的夏爾用扳手敲擊麥克風支架。這個動作他在1990年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印象深刻,當時在洛杉矶那個漏雨的倉庫酒吧,她也是這樣制造出帶着金屬鏽味的反饋噪音。但此刻,當聲浪達到讓前排觀衆捂住耳朵的峰值時,瑞凡注意到站在側台的萊托早已準備好降噪耳返,在精确到秒的時機遞了過去。
這個動作太熟練了,熟練得讓瑞凡胃部發緊。他數着夏爾演出服上的鉚釘——比上次視頻通話時多了三顆,綴在她左側腰線的位置,随着呼吸起伏像某種神秘的摩斯密碼。
聚光燈亮起的瞬間,夏爾整個人像被點燃的鎂條。她今天把頭發弄成了汽油虹彩的顔色,發尾掃過黑色哥特風演唱服袖口時帶起細小的靜電火花。當《邦妮與克萊德》的前奏響起時,瑞凡發現她改了編曲——原本狂暴的工業噪音被替換成更複雜的複調結構,卻讓編曲更有浪漫氣質。
"這是為了你。"夏爾上周在電話裡含糊地說,"我在學用音樂說說不出口的話。"
此刻他才真正聽懂。那些藏在失真效果下的半音階進行,分明是《哈姆雷特》中奧菲莉亞瘋癫場景的變奏。她把他排練時的台詞吃透了,再吐出來變成新的藝術。
唱到橋段時,慣例該是吉他手退後的獨唱段落。但今晚萊托沒有退——他向前半步,馬丁靴碾過地上散落的撥片,指腹輕輕掠過琴弦。一段帶着體溫的布魯斯音階如歎息般纏繞上夏爾的聲線,那不是樂譜上既定的音符,而是某種即興的、私密的對話。
瑞凡看見夏爾睫毛顫動了一下。舞台燈光在兩人之間拉出細長的影子,像量子糾纏的粒子對。當萊托的吉他尾音故意拖長三拍時,夏爾轉頭給了他一個眼神——那種瑞凡在威尼斯電影節後台見過的,她發現有趣事物時的表情。
他摸向口袋裡的天鵝絨盒子,金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這裡面裝着他在加州劇院劇院道具間找到的禮物:一枚用玫瑰金熔鑄的戒指,鉛字在戒胎上留下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凸起的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