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歇時已臨近正午,長街之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兩側攤販支起了棚子,吆喝聲此起彼伏。
正值用餐時辰,客棧大堂坐了不少人,地面被踩得濕滑。
女童懷裡抱着隻白胖的貓,撅着嘴巴來回撫摸雪白的貓毛,她委委屈屈地沖着算賬的掌櫃道:“娘,我想出去玩兒,可是外面才下過雨,到處都是水坑,大白跑出去指定要滿地打滾弄得滿身都是泥巴。”
掌櫃的撸起袖子,隐隐露出小臂上的黑色刺青。
她幾乎将算盤珠子撥出了火星子,忙得腳不沾地,擰着眉毛不耐煩道:“髒就别出去,别說那小畜生了,就是你也給老娘安分待着,前兒才給你做的新衣裳,要是弄髒了自個兒到後院兒洗去,這大冷天的,可别指望老娘。”
女童嘟着嘴巴還想說什麼,這時門口忽然進來了幾個彪形大漢,嗓門洪亮,幾乎要掀了房頂。
“掌櫃的!來十斤醬牛肉!再上四壇好酒來!”為首的絡腮胡喊了一嗓子,腰間挂着雙刀,刀鞘相撞發出悶響。
“好嘞客官,您稍等!”跑堂的小二忙不疊的應聲。
女童懷裡的白貓被絡腮胡的嗓門吓得一哆嗦,驚竄出來,在桌椅間橫沖直撞,驚擾了好幾桌食客。
“大白!”
女童急急忙忙地鑽進桌子底下,一把将白貓捉進懷裡,爬出來挨個兒給食客們賠禮道歉,到了雙刀絡腮胡那兒,她腦袋都快彎到膝蓋上了,怯生生道:“幾位爺實在是對不住,畜生不懂事,您别一般見識。”
絡腮胡像趕蒼蠅似的,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帶着小畜生趕快找個涼快地兒待着去。
女童松了一口氣,連忙抱着白貓小跑着上了二樓。
盛玲珑在房間用過午飯,帶好包袱和無虞後下樓結了賬。
餘光不經意間瞥過靠窗位置大快朵頤的一桌食客時,她系包袱的指尖微微一頓,自然地将面紗整理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盛玲珑指向一旁凳子上放着的半新鬥笠,問道:“掌櫃的,那頂鬥笠可否賣我?”
掌櫃的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這鬥笠她前天才用三寸不爛之舌跟攤主大講價,以三十五個銅闆便宜買回來的,這還沒用上兩次呢,便宜賣的話……
她舔了下嘴唇,有些為難地搓着手道:“這……”
盛玲珑掏出一錠銀子,在櫃台遮擋下用無虞切了一小塊下來,放到櫃上說:“我看外頭天還陰着,恐還會下雨,我沒帶傘,掌櫃的行個方便吧。”
這一小塊少說也有二兩,掌櫃的頓時眉開眼笑,麻利地将碎銀收進抽屜裡,從桌子下面拿了一把八成新的油紙傘,連同鬥笠一起遞給盛玲珑,笑意盈盈道:“我看這天兒不多時還會下雨,這樣,傘您也拿着,天寒地凍的,要是淋了雨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多謝。”
盛玲珑将鬥笠戴好,往下壓了壓,遮住了眉眼。她一手執傘,一手握無虞,肩上還挂着個碎花大包袱。這身打扮雖然古怪,但大堂那幾個漢子嚷得正歡,根本無人注意她。
盛玲珑神色自若,行迹自然,穿過大堂往外走去。
那為首滿身橫肉的絡腮胡子認得她,他是赤雲城城主沈千帆的得力下屬——蔡白樸。
蔡白樸既然出現在這裡,那沈千帆多半也在附近,而沈千帆所在之地,她的相好陸浮舟八成也陪着她。
真是麻煩。
盛玲珑不想惹人注目,可大中午的卻偏偏有人喝醉了鬧事,桌椅翻倒,刀劍橫飛,正好擋了她的去路。
“你個狗東西!你唾沫星子方才噴我臉上了!”
“噴你臉上擦了不就完了?狗叫什麼?!”
“惡不惡心啊!?”
盛玲珑眉頭輕皺,腳步輕移,身形悄無聲息的從一旁穿過,繞過混亂,不動聲色地斜了鬧事的一眼後徑直的往外走。
正要出門,一抹修長的月白身影乍然映入她的眼簾。
那張臉依然是俊美無俦,一雙冰冷似含着霜雪般的桃花眼瞳色極為淺淡,許是外面寒涼,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紅,睫毛纖長濃密,眼下有兩片不太明顯的青影,稍顯出了幾分疲态,鼻梁高挺,唇形姣好,側顔流暢清俊,薄唇輕輕抿着,透着一股子淡漠疏離。
虞清至身量極高,明明神情冷漠,卻清冷矜貴的不似凡塵中人,硬是讓人移不開眼。
盛玲珑握着油紙傘的手攥得更緊了些,關節處被握到發白,發出細微的骨節脆響,她頗有些艱難地移開視線,眸色深沉,牙關緊咬。
他的身後跟着面容冷肅的珠意和紫荊。
盛玲珑強裝自然,她面不改色的與他們擦肩而過,衣袂浮動,腰間懸挂着的羊脂玉佩透着瑩潤的光澤,與虞清至發間的簪子同出自一人之手。
邁出台階時,盛玲珑終是忍不住又側目深深地望了一眼他們的背影,月白的面紗被風吹起,露出一張秾豔昳麗到驚心動魄的臉。
她摁下面紗,回首迅速隐于人群之中。
客棧大堂幾乎亂成了一鍋粥,桌椅亂扔,一張椅子遠遠地朝他們飛來。
紫荊眉頭緊擰,當即抽劍将那椅子劈成了兩半,在掌櫃欲哭無淚的勸架,和兩方食客相互比拼拳腳時的叫罵聲中,她側首輕拉了一下身側珠意的袖子,低聲問道:“珠意,你确定阿煦姑娘就在此處?”
珠意肯定地說:“那是自然,剛進城時我清清楚楚的聽見她早飯要了兩葷一素,和一個排骨湯。”
紫荊皺眉道:“那都多久了?她許是早就吃完走了呢。”
珠意偷偷白了她一眼,說:“不會,我方才還聽見她讓掌櫃的把鬥笠賣給她,這麼短的時間,應當還在客棧。”
紫荊陡然一驚,眼睛睜大了幾分“……鬥笠?”
虞清至神色微凝,剛踏上一層樓梯便倏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