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市位于大陸的南端,海螺島是它伸出海洋的一枚砂礫。
南方的天氣與北方不同,華蕪知道雨季馬上就要到來。
這不是她自己得知的消息,而是助理英桃早早查好天氣預報,在她的行程表上特地備注。
第一次來到海螺島又離開後,華蕪帶着英桃把前面剩下的工作迅速收尾,确保手裡隻有《矚目計劃》這一個項目。
華蕪還處理了一些私人事務,她請了兩天假去處理那些。
心上好像又出現一道岌岌可危的裂痕,華蕪帶着它再次上島,正巧趕上姑娘們的初舞台。
華蕪到達海螺宮的時候是晚上十點,那個時候島上夜深人靜,連椰子樹都隐匿在黑夜裡不再搖晃樹葉。天色已經暗成這樣,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撞見情侶親熱。
兩個女孩都隻能看見側影,躲在路燈觸摸不到的地方緊密相擁。
華蕪本不該看到她們躲在道路旁邊親吻的,可是她們實在熱情似火,唇舌之間激烈到華蕪無法忽視那陣詭異的水聲,還有更加暧昧的喘息。
年輕果然是很好的。
華蕪神情不變,走過那條路時卻握拳掩在嘴邊輕輕咳嗽幾聲。
灌木叢裡難舍難分的兩人瞬間沒了動靜,華蕪猜測她們大概像是驚弓之鳥那樣縮在角落裡憂心,生怕被人看見臉龐。
她暗暗搖頭,被她看到是沒有關系的,可是晚上十點的海螺島未必就不會出現其他人。
比如很快就會從後面跟上來的英桃。
華蕪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前走,很快就會抵達海螺宮。
她向宋遠文知會了自己會來,不過謝絕宋遠文親自來酒店門口迎接。她在這裡差不多就是個監工,考慮到自己目前的工作和個人狀态,來島上處于半度假狀态。
雖然這麼說,但華蕪還是會經常出島應酬,她知道這一點。進進出出的機會不會少,如果每次都大張旗鼓在門口迎接,華蕪不喜歡。
她隻靜靜悄悄走進酒店正門,和見了鬼似的、路過的工作人員點頭打招呼,然後就在大堂沙發上坐下,等英桃過來。
行李在英桃那裡。
華蕪說了要自己拿的,英桃不讓。
大約十分鐘後英桃風風火火拖着兩個行李箱與華蕪會合,華蕪不動聲色打量了她的表情,沒有異常,看來外面幽會的那兩個女孩已經掌握教訓。
“華總,您真的一個人住十一樓?”英桃還想再勸勸,“新開的酒店,怪瘆得慌。”
華蕪不知道瘆在哪裡。
她沒說話,隻溫柔地看着英桃點頭微笑。英桃就知道自己勸不動華蕪,閉上嘴巴跟在華蕪後面一起走進電梯。
英桃在八樓和華蕪道别,英桃走出電梯後華蕪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她笑起來親切得像是三月春水,不少員工就是被華蕪這樣無害的樣子迷惑,心甘情願為她多幹了不少活。
可是不笑的時候才更像她,細緻、陰翳的眉眼好像即将到來的雨季。華蕪抿起嘴巴時河流停滞,情緒和孤獨都淤塞在深淺不一的河道裡,堵在喉嚨裡、最終固化成石頭。
華蕪不是裝溫柔,待人時她是願意溫柔的,隻是這陣子的事情太多。
前兩天她獨自回到海市,大伯家的人說,母親在世時借了他們不少錢。
都拿來供自己讀大學了。
前幾年為什麼不提,自然是因為華蕪發達後沒有少給他們好處,算是還他們在母親最後時日照拂的人情。
現在為什麼重新提起,因為華蕪和他們的聯系逐漸變淡,電話就立刻打過來,說母親的舊物還在家裡、突然找出來。
放了八年多也沒找出來過。
這時候再說起話,就全然忘了華蕪曾經送上的禮品錢财,長輩的姿态一定是端起的。
華蕪不是煩他們破皮無賴的嘴臉,她也摸爬滾打這些年,市井小民再無賴也不過貪些小利而已,不敢做什麼大的壞事。
可是得知母親生前借錢的事,好像讓她心病有了重新蕩起的波瀾。
華蕪把行李箱推進房間,獨自享用這麼大又奢侈的套房一定會很舒适。整理完東西後再看宋遠文發來的節目組日程安排,才發現第二天上午選手們做妝造、下午就是初舞台。
一百多個姑娘、年輕漂亮的姑娘在舞台上唱唱跳跳,聽起來就是很有朝氣的事情。
華蕪辛苦工作這麼久,給自己這點嘉獎完全在合理範圍内。
何況她還能看看現場燈光道具布置,幫宋遠文把控拍攝節奏。
想到朝氣,華蕪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一個人影。
高高瘦瘦的女孩,但華蕪當時看她看得仔細,發現她擡手時從短袖裡露出的一點肌肉。
她給人一種幹淨又明媚的感覺,非要用意象來做比方,華蕪覺得她像陽光下面、晾衣繩上,随風飄揚的那一排衣服。
花花綠綠的那種,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想。
聽上去很怪,但确實是華蕪想起那個女孩時産生的第一反應。
華蕪不記得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了,但對她印象倒是很深刻。華蕪和娛樂圈裡不少藝人都有過接觸,多得是以陽光小狗形象示人的女孩。
但真正發自内心的自信、生機,不是團隊精心打造的人設可以媲美。
華蕪曾經給過一個患有抑郁症的小花建議,讓她的團隊放棄元氣少女路線。
他們似乎并沒有采納,希望她後來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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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蕪這覺睡得很沉,窗外雨季的前奏滴滴答答拍在棕榈葉上,充當白噪音将她引入深沉的夢鄉。
醒來一看手機,竟然已經十一點多,華蕪多久沒起得這麼晚。
起得太晚,華蕪放棄化妝,隻塗了唇膏就休閑裝出門用餐。
餐廳裡女孩們叽叽喳喳的聲音環繞在她周圍,華蕪一個人拿了東西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吃,似乎沒有人認出她來,隻把她當成格外美貌的工作人員偶爾偷瞄幾眼。
華蕪吃着一顆西藍花時,餐廳門口出現兩個人。
她認出其中一個就是昨晚還想起的女孩,而另一個她本就認識,甄晟的女兒。為了甄依然參加節目的事,華蕪沒少和甄晟的團隊乃至甄晟本人周旋,好不容易才讓她們放心把公主送進來。
她之前和甄依然見過,因此華蕪掩耳盜鈴地端起湯碗擋住臉喝,不過她好像多慮了。
“文楚蔓。”原來那個女孩的名字是文楚蔓,她想起來了,又聽見甄依然繼續說,“要一起吃午飯嗎?”
文楚蔓微微尴尬地一笑:“下次吧,我和室友她們約好了在餐廳集合。”
“哦。”
甄依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華蕪放下湯碗,覺得有些好笑。
她記得先前和甄依然接觸時,這明明是個挺有禮貌的孩子。
至于被留在原地的文楚蔓,她朝華蕪的方向看了一眼。
華蕪淡定自若地移開視線,好像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她們,而隻是專心吃着自己的午餐。
文楚蔓露出一個大概表示“茫然”的表情,不過很快也走進餐廳,應該就是去找室友會合。
華蕪離開餐廳、到走進演播廳之前,沒再碰到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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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演播廳之後華蕪不幸地被工作人員認出,雖然華蕪推诿,但宋遠文還是熱情地邀請她在自己旁邊就座。
華蕪堅持拒絕。
她不想在看表演時旁邊有個聒噪的中年男人始終喋喋不休,如果可以的話她其實願意整個觀衆席隻有她一個人。
但場控、化妝師、各種各樣的工作人員已經把觀衆席坐得很滿,何況中心區域還有表演選手外其他練習生。華蕪找到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坐下,靜靜等待演出開始。
《矚目計劃》三位常駐明星導師中有兩位是由華蕪親自邀請,還有好幾位給面子賞光的飛行嘉賓亦然。
并且總決賽的成團夜,甄晟将會驚喜現身助陣女兒的演出,這也是華蕪一開始就敲定下的。
一檔節目的前期準備,遠比實際拍攝時間要久得多。華蕪透支身體換來這些準備,現在是時候享受豐收碩果。
舞台燈光乍起,vocal導師兼主持人沈叢雲開始念開場白、感謝贊助商。
觀衆在屏幕裡看到的畫面聚焦到人物上半身,可從現場、尤其是華蕪坐的那個角落看來隻是遠遠一個人影而已。華蕪興味寥寥,等候選手上台表演。
初舞台選手們多以公司為單位,同個公司的藝人加入節目之前就彼此熟悉有過合作。而像甄依然這樣的個人練習生就隻能自行找人組隊參與,節目組不會安排單人舞台。
第一組選手上台後,華蕪的眼睛亮了一下。《矚目計劃》為适應海島氛圍為選手們統一設計的水手制服服裝,靛藍色上身後十分吸睛。
五六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穿着水手服短裙上台,沖鏡頭露出可愛笑容。這一幕在所有人看來都相當養眼,演播廳裡好像因為她們的登場吹來一陣海風,涼爽沁人的風。
一組組選手上台表演、自我介紹,評委給出評價并且評級,選手們道了謝再換一批新人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