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記憶中總是昏暗壓抑,陽光都不曾照耀過自己半刻的初中時代,秦筱楠覺得自己選擇了非直升的高中簡直是進了天堂。
二中的環境比起競争最激烈的一中更加輕松;不隻是樹木蔥茏、建築充滿藝術感帶來的身心愉悅,更多的是落後地區唯一賦予它孕育的孩子們的回饋——低到不可思議的高考分數線。
外省的孩子也許很難想象,有這樣一所高中居然會組織高三學生開主持人大賽、二次元cos巡遊、社團大戰...
而對秦筱楠而言,離開王惠美雅和長樂中學的那群人,已經是無上的恩賜。
身邊熟悉的人隻有王永璇也來了二中,且兩個人沒分到同一個班;新的環境意味着秦筱楠這個名字不再代表放蕩、恥辱和避而遠之,她終于可以擡起頭去交朋友,去做這個年紀女孩兒能做的事情。
更令秦筱楠驚喜的是,新的語文老師簡直與田豐燕不像一個星球的人——杜雪是個講話輕聲細語,跟人交談時總是柔和笑着的年輕女人。她喜歡班裡的女孩兒,總說女孩子是天底下最有靈氣、能跟文字共鳴的精靈;
且這并不代表她會對男生有所偏向。
在那個開始普遍呈現出男女生在文理科方面的偏好時期,需要大量重複抄寫和對語言進行逐字逐句打磨理解的語文,成為了許多男生的噩夢;他們甯願跟一道數學題較上半天的勁,也不想多看一眼閱讀理解,哪怕那是一篇能讓人靈魂震顫的文章。
杜雪會恨鐵不成鋼地輕聲斥責男孩兒們空白的語文作業,但也會苦口婆心地勸導、指點他們;對于女孩兒,她更是從沒說過一句重話,甚至會親昵地拉着女生的手,把自己帶的小零食像跟姐妹分享一樣分給她們。
總之,在這個班裡沒有人不喜歡杜雪。
第一次看到秦筱楠的作文時,杜雪眼睛都亮了起來;她用驚喜且略帶些誇張的語氣,當着全班人的面誇贊着:“筱楠,你這文字...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大作家,像冰心瓊瑤她們一樣!”
班裡爆發出一陣低聲起哄,秦筱楠羞得低下頭,彎着的嘴角卻怎麼也壓不下來。
自此,秦筱楠當上了語文課代表,一下課就往杜雪辦公室跑也成了她的日常;雖然這種失去邊界感的行為多少有些打擾,杜雪卻從沒有過不悅,而是特意去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身邊,方便跟學生溝通交流。
被田豐燕關上、焊死的對于語文老師的心門,秦筱楠曾以為自己的恨烏及烏會持續一輩子,卻輕而易舉被杜雪的溫柔給瓦解。
在做了很久心理建設後,秦筱楠終于決定跟杜雪講講田豐燕;也許跟一個語文老師講自己曾經遇到的糟糕老師并不是明智選擇,但秦筱楠已然将杜雪看成了人生難得的良師益友。
“...我小時候最喜歡讀紅樓夢,也看了很多很多别的書...那時候我以為我會一輩子喜歡寫文章,但是田老師說她稍微看一眼我寫的東西都覺得惡心,她說我腦子裡隻有情情愛愛,是個不正經貨色,後來我就不敢寫了...”
秦筱楠的聲音越來越低,回憶讓她的心底湧現出一陣止不住的酸澀和反胃;杜雪聽到目瞪口呆,許久她直接用一個大大的溫暖擁抱給出了自己的立場。
“這不是你的錯。”
簡單的一句認可,一句“不是你的錯”,讓秦筱楠再沒了遺憾。
也許治愈,本來就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
秦筱楠也将自己對杜雪的這份感激分享給了同桌。她的新同桌代佳豪是個高大、五大三粗的男生,非常符合對西北男生的刻闆認知——豪爽、不拘小節、有些大男子主義,将義氣與感情看得比天還重。
聽着秦筱楠絮絮叨叨講自己那些曲折缱绻的心思,代佳豪微微皺着眉,像隻迷茫的熊一般趴在對他來說略顯狹窄的桌子上。
“我不太懂,那你幹她(指田豐燕)不就完了嘛,叫兄弟揍她一頓,有什麼不能解決的。”
秦筱楠:...
代佳豪想了想,給出了更加嚴謹的方案:“算了,這樣被查到的話太冒險了,你不如給她車胎放氣,往她杯子裡下瀉藥。”
秦筱楠:大哥你肯定這麼幹過吧!!??
跟這種腦子隻有一個彎,光滑到蚊子站上去都打滑的人說話讓秦筱楠很疲憊,于是她用“反正我覺得杜老師比她強多了”試圖結束話題。
代佳豪慢吞吞從書包裡翻找着被壓得七零八碎、缺角少頁的語文試卷,小聲道:“還行吧,杜雪就是有點磨叽。”
說自己可以,誰敢污蔑自己心愛的杜雪老師,秦筱楠可不依;她結結實實在代佳豪壯碩的胳膊上落下一錘,指骨上傳來的觸感卻像是一拳搗在了石頭上,疼的她呲牙咧嘴。
下一次的語文課上,杜雪甚至用了半節課專門給學生們做了心理疏導;她講起自己剛生完孩子在家休假時的家庭矛盾,講起自己在職場遇到的那些爛人,講起曾經的某某社會新聞...她講感情、講人生、講為人處世,上半節課被文言文催眠的學生此時也都坐直了身體,聚精會神聽着她所描繪的世界。
秦筱楠至今記得杜雪講的那些話,也記得身邊同學們各個伸長的脖子和閃着光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