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崔璋到了城中試院門口,見門前烏泱泱地聚着一大片或送考或候考之人,略微擰眉後神色随即恢複如初。
他聽說蔡宣季和幾位昔日同窗好友說起今年的解試倒是出了奇,不少頗有名氣的名門之後又或是已在文壇上闖出些許名聲的新銳人士皆下場作試,碰巧撞上了考試大年。來考試的不少考生也知道這消息,和旁邊人講話同時,眼睛也止不住地往外瞟,想先找出那些好苗子結交一番。
一人看向崔璋,問身旁之人:“這位是誰?”
另一人答:“原先白馬書院的院首崔璋崔子圭,不過我瞧着倒是言過其實。去年與他同窗的蔡啟旸早就成了錢塘縣尉,他卻榜上無名……”
“小聲些,被人聽見可不好了。”
崔璋對此類風言酸語已煉造出一副絕佳的盔甲。他在洙泗村那些閑舌大娘嘴裡,可比在這倆考生話頭上更加不堪。
他背着包袱跨步進了試院,将其餘一切都抛諸腦後。
隻見小吏将門前圍着的人群清退,敲了三聲鑼鼓,試院的大門随即緊緊閉上,隻待三日後考試結束再次開啟。
穗穗和關大娘忙活了一早晨賣出不少熟水,見試院門口的人慢慢散去後,兩人也預備打道回府。
關大娘仔細數着陶罐裡頭的銅闆,清點無誤後便将銅闆悉數倒入荷包裡遞給穗穗。她道:“今日的營收,可惜街上擺攤的人多了些,賺得倒不算太多。”
穗穗垂頭望着手上的荷包腼腆地笑了笑:“已經很好了。”
這是她頭一遭憑自己的能力在外頭賺錢,雖說偶然遇到幾個挑精的客人嫌她說話慢,但都悉數被關大娘或是她自己擋回去了。穗穗解決這樣事情的辦法就是賠笑,李瘸子常同她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可這場景落到關大娘的眼中卻是一陣心疼。她問:“下次旁人再這麼,你就頂回去,咱們是來做生意的,又不是受氣的。”
穗穗笑着點了點頭。
正待兩人解了驢車準備家去時,隻見玉松倚在路邊的樟樹下等她們。
關大娘沒好氣道:“你不是說不來麽,怎得又悄悄地來了?”
原本關大娘也想拽着玉松一道來賣熟水,總歸他現在一時半會沒找到合适的活做,在家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出來散散心,誰知卻被玉松一口回絕。
關大娘也不知自家這兒子心裡在想什麼,這孩子打小便不愛說話。玉松七八歲時,忽然将頭簾一半削了下來作半扇劉海,将半隻眼睛死死地蓋住。關大娘和玉梳問他緣由,也是如今日這般不言語。結果沒過兩天,他又将那劉海梳了上去。
穗穗聽了這故事忍不住偷偷瞄了玉松一眼,随即哧哧地笑了起來。
玉松坐在驢車前揚着頭駕車,臉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你們老的老,少的少,怎能不讓人擔心。”
穗穗望着車轍印讷讷道:“往後,别來了。”
玉松淡淡道:“為何?”
穗穗想起玉梳和梁照兒所言,覺着玉松在外行走江湖、見多識廣,是個做大事的人物,哪能幫着她們來做這些小事。
關大娘聽了這話卻不同意,“再大的官、再厲害的人,哪怕是那金銮殿上坐的官家也得吃飯不是?”
玉松應道:“民以食為天,娘說的沒錯。”
關大娘見穗穗乖巧動人,想着自家兒子尚未婚配,便起了娶穗穗過門的心思。她旁敲側擊地問:“你瞧瞧,自打你被找回來了,大娘也未顧得上細問,你和你爹都還好罷?”
穗穗微微颔首道:“好着呢。”
關大娘話鋒一拐:“你才與你阿爹團聚,想必他也想多留你在身邊兩年。對了,你可曾有過婚配?”
玉松忍不住扶額,他知曉關大娘愛替旁人作媒的病瘾又犯了。不過她這話鋒轉得也太急了些,生怕人家瞧不出來似的。
“娘,您少說些話。”玉松捏緊手裡的鞭子道。
關大娘讪笑着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說了。”
三人回了如意館,玉松将驢車在門前套好後,又将車上瓶瓶罐罐也一同搬了進去。玉梳見玉松和關大娘來了,連忙從櫃台裡出來倒茶給幾人吃。
穗穗的衣衫被汗水浸過,她笑着搖了搖頭後便回屋子裡去更衣。
關大娘抓過玉梳問:“我瞧上穗穗這丫頭許久,不如你去探探李瘸子口風,若能将這樁親事說下來也算親上加親。”
玉梳無奈道:“娘,如今哥哥還未尋到個正經營生,你叫我哪來的臉同人家去開口。”
關大娘輕輕推了玉梳一把,“瞧你說的,這不過是暫時的。再說從前攢下的那些家底難不成是白用的了?省着些花,也能供兩人活半輩子了。”
沈度見玉松來了,連忙截住他說:“大舅哥來的正巧,我有話同你說。”
玉松跟着沈度去了後頭,嘴裡不滿道:“誰是你大舅哥。”
沈度咧嘴笑了,拍了拍玉松的肩膀,“你瞧你,整日跟有人欠你五兩銀子似的,今日怎麼得空來了如意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