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從前最大的改動莫過于在樓頂加蓋的三樓,整體面積擴大了不少。三樓半邊是全部打通的一間大閣子間,用于承接規格較高的宴席,另半邊則是供娘子們宴飲娛樂的花廳。
後院也重新修整了一番,正中間設池塘秋千和假山園景。東西兩間廂房朝外擴了些,又新設一間暖閣單做梁照兒的卧室。
過了小寒,如意樓的重新裝修告一段落,隻餘下些零散的小活未完成。梁照兒遣散了那些民夫,預備讓衆人一起将活做完。
經由穗穗提醒,她才記起來之前答應隔壁蕙珍和蘭珍的事情。
燕環懷疑說:“這不會又是誰請來的暗哨罷?”
玉梳笑着逗她:“我看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上次的事都已平了,還這般後怕。”
燕環:“這可說不準,就像當初采荞的事,誰想到了?”
玉梳和沈度異口同聲道:“我們都想到了!”
燕環無奈地敗下陣來。
梁照兒轉頭詢問李瘸子的意見:“師父意下如何?”
畢竟蕙珍和蘭珍是打着學藝的旗号想進來的,勢必得參考李瘸子的意思。
李瘸子抽出酒袋子飲了一口,“收人我倒沒意見,如今酒樓開起來了,就咱們這幾個人肯定不夠使,廚房裡就我們兩個人縱有三頭六臂也難敵外頭幾十上百張血盆大口……”
燕環不悅道:“嗳,你這人說話我怎麼就那麼不愛聽呢。甚麼血盆大口,給人聽見了多不好。”
李瘸子改口:“難敵外頭幾十上百個人頭,這總成了吧?按理來酒樓做工,得從學徒做起,她們兩個小娘子難得吃下這份苦。”
玉梳好奇地問:“這學徒是怎麼個做法?”
李瘸子答:“學徒起先隻能做雜役,譬如挑水、劈柴、掃地、擦桌椅。我當年做學徒時,還給師父倒過夜香呢!”
梁照兒對李瘸子說:“看來我還算好的,沒趕上這遭。”
李瘸子接着說:“先過了這關,才能到廚房裡頭洗菜摘菜,還不能拿刀。往後想做堂倌的,就在桌前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據李瘸子所言,在酒樓裡要想做到上竈師傅都得經過好一番磨砺。學徒期短則數月,長達三年,期滿後表現出色才可升為夥計,擁有固定工錢且獨立負責某項業務。學徒期間僅管吃住,幾乎沒有工錢,遇上心善的東家年底能得些賞錢。
梁照兒心想這學徒比之後世的實習生更加凄慘,幹一樣的雜活卻連一文錢工錢都撈不着,實習生或多或少還能拿一兩百塊錢日薪。她又讓穗穗去告訴蕙珍和蘭珍明天來如意樓當面考察一番。
穗穗點了點頭,轉身便去隔壁鋪子裡頭告知了蕙珍和蘭珍。
第二日面試前,如意樓裡衆人皆嚴陣以待,就連穗穗也不例外。
穗穗起了個大早,穿上她認為最好看的褙子,還梳了個幹淨利落的發型,簪了一朵時興珠花。李瘸子告訴她,若是真進了新人,她就成了前輩。既然是前輩,就得拿出前輩的樣子來。
蕙珍和蘭珍在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磨磨蹭蹭地進了食肆。
梁照兒見蕙珍和蘭珍來了,擡手請她二人坐下。玉梳替兩人各斟了一盞茶,燕環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将食肆的大門闩上。
蕙珍和蘭珍端着茶盞雙手發抖,蘭珍壯着膽子說:“這是……”
二人心中止不住地打鼓:自己隻是來學藝的,不會遇上黑店小命都得交代在這了吧!
沈度道:“别緊張,聽說你們想來如意樓做學徒學藝,有些事情還望你二人交代清楚。”
蕙珍和蘭珍聞言雙腿抖得跟篩子一般。
李瘸子悠悠說:“你少吓唬人家。”
沈度輕輕咳了兩聲,退到梁照兒身後。
梁照兒親和問道:“你們叫個甚麼名兒?”
蕙珍和蘭珍立刻報上名來。
“怎麼忽然想着要學藝?聽穗穗說你們自個兒也有鋪子。”梁照兒兩眼輕輕一掃她二人,和煦問道。
蕙珍忐忑說:“阿爹阿娘去的早,家傳的鋪子我們又不曉得經營,好在不要付租金能勉強度日。我倆想學門手藝,日後也好安生立命。”
蘭珍點了點頭。
梁照兒接着問:“那你們都會些甚麼?”
蕙珍:“阿爹是秀才,小時候跟他學過兩年,能認得幾個字。”
玉梳颔首:“能認得幾個字也很好了。”
蘭珍聞言一陣懊悔。她比蕙珍小三歲,阿爹給蕙珍啟蒙時也想讓她陪着旁聽,可她卻坐不住不肯學,導緻這麼些年除了自己名字那兩個字,其餘的全部認識。
李瘸子向她二人詳述了做學徒的苦,“即便如此,你們也願意在如意樓裡學藝麽?挑水劈柴可都不是輕松活,半大小子來做都得掂量掂量,何況你們兩個小娘子。”
蘭珍攥拳不假思索道:“男人能做的,我們也能。”
蕙珍點了點頭,“在家我們也常做這些。”
梁照兒與李瘸子對視一眼後才說:“那你們明日便來試工,先做三日瞧瞧能否接受。若彼此之間覺得還算合适,再定下也不遲。”
蕙珍和蘭珍臉上帶着雀躍,連連謝了幾聲後才一路小跑着退了出去。
燕環望着離去的姐妹倆,忍不住歎道:“看着她們,我就想起從前的自己。若是那會兒能尋到酒樓或是繡坊當學徒做事,何至于走上那樣的路。”
玉梳亦深有同感,一把攬住了燕環的肩,輕輕地抱了抱她。
女子立世向來艱難,能供她們選擇的選項又太少。梁照兒她們幾個無幸托生在富貴人家,過吃喝不愁的日子,能活成如今這樣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梁照兒也說:“瞧着是兩個身家清白,心思恪純的姑娘,若是好的留下也好。”
如意樓成了官家正店,梁照兒大小也算個民營企業家,多招幾個人也算履行了社會責任。
第二日,蕙珍和蘭珍早早地便站在門口候着了。玉梳開門時被吓了一跳,“瞧你們,來的比我還早。”
蕙珍和蘭珍腼腆地笑了笑。
三人進了裡頭便見餘下幾人從後院出來。穗穗帶蕙珍和蘭珍熟悉了下如意樓的環境,便聽梁照兒吩咐說:“今日倒無旁的事,隻需将桌椅闆凳歸置清楚就好。”
直到蕙珍和蘭珍幹起活來,衆人才知她們所說男人能做的她們也能做是什麼意思。立起來有半人高的紅木桌面,兩人說擡就能擡上去,簡直于嬌憨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蕙珍羞澀一笑說:“我們打小力氣就格外大些,吃的也多,阿娘還擔憂以後婆家會不會嫌棄我們呢。”
梁照兒寬慰道:“嘴大吃四方,混得開,何況隻有力氣大遇上壞人了才好對付呀。”
蘭珍有些好奇地問:“掌櫃的,照你這麼說女子倒是粗枝大葉的好了?”
梁照兒:“這叫不拘小節。”
蘭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