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甯宮的冰鑒浮着薄霜,孫太後指尖摩挲着東廠密報上的朱批小字,杭令薇的名字在檀香墨迹裡格外醒目。
"三才分診法"、"金繕貢瓶"、"璇玑藥方"……太後娘娘鳳眸微眯,護甲輕叩案頭的奏疏,忽而冷笑:"哀家倒不知,錦衣衛千戶家養得出這般人物。"
身邊的侍奉嬷嬷捧着冰鎮楊梅露,低聲道:"太後明鑒,老奴聽聞那杭姑娘不僅醫術通神,詩才更是不凡,連英國公夫人都贊她'文曲降世'。"孫太後指尖一頓,目光掃向窗外——那裡,朱祁鎮的龍辇正停在乾清宮階前,帝王手中把玩的,恰是一枚鎏金繡花香囊,内裡裝着杭令薇特制的安神散,當然,是皇帝讓王振去搜來的東西。
朱祁鎮确實對杭令薇起了興緻。王振弓着腰遞上密折時,帝王正把玩着一塊西山隕鐵的碎片,紫色常服上的團龍紋在燭火下森然欲活。"陛下,欽天監奏報,隕星墜地那日,杭家女恰在西山附近的瑤山湖落水。"老太監的嗓音如毒蛇吐信,
"更奇的是,她病愈後竟通曉失傳的《青囊書》,連于謙都向她讨教。"朱祁鎮指腹擦過隕鐵鋒利的邊緣,血珠沁入金屬紋理,恍如那日杭令薇腕間滑落的藥汁。"郕王近日可去過杭府?"他突然發問,王振眼底精光一閃:"郕王殿下曾親送良藥與杭姑娘,據說……還贈了一枚翡翠玉墜。"
孫太後的懿旨尚在斟酌詞句,杭令薇的名聲卻已如野火燎原。唐雲燕提着裙擺沖進杭府後院時,杭令薇正用硝石制冰,琉璃盞中的寒霧映得她眉眼如畫。"姐姐!"唐雲燕氣喘籲籲地展開灑金箋,"汪硯舒在賞荷宴上當衆說你是妖女轉世!"
杭令薇輕笑,指尖撚起一粒冰晶:"她倒提醒了我——明日你替我去大隆福寺施避暑湯,記得加三分薄荷。"話音未落,前院忽傳來宣旨太監尖利的嗓音,魏氏手中的繡繃"啪"地落地,絲線纏成死結。
王振的野心藏在恭維裡。當朱祁鎮在武英殿随口問起"熒惑守心"的天象時,老太監突然跪下:"老奴鬥膽,那杭氏女落水後性情大變,怕不是……"他故意欲言又止,餘光瞥見帝王指節泛白。朱祁鎮忽然擲出隕鐵,碎片在青磚上擦出火星:"傳旨欽天監,三日内朕要見到星象詳解。"他起身時十二章紋衮服掃過《坤輿萬國全圖》,葡萄牙人進獻的航海鐘此時恰好指在申時三刻。
杭府書房裡,杭昱将繡春刀拍在《九邊兵備圖》上:"你可知孫太後為何突然關注你?"油燈映出他眼底血絲,"東廠查到西山隕石似為不祥之兆,王振正需要個'通曉天機'的替罪羊!"杭令薇撫過案頭琉璃青瓷瓶,忽然想起曆史上發生的事情:
"父親放心,女兒自有應對。"她蘸着茶湯在桌面畫出簡易電路圖,"若有人問起隕鐵,便說這是'雷公墨',可引天火卻不可久持。"
“我早就說過,你太過于鋒芒畢露了。”杭昱歎道。“你以前實不是這樣。”
“女兒跟父親說過,我是來自未來之人,父親隻是不信。”杭令薇繼續摩措着手中的瓷瓶。
“不管怎樣,謹慎些總是沒錯,誰都是提着腦袋做事。至于未來之事,不許再提。”杭昱明令喝止住了杭令薇。
朱祁钰的灰鴿在暴雨夜闖入杭令薇閨閣。密信僅八字:"熒惑非禍,人心惟危。"她将信紙湊近燭火,火光中浮現隐形墨迹繪制的武庫地圖——那裡藏着王振私鑄的隕鐵兵器。窗外驚雷炸響,她忽然想起史書記載:正統十四年秋,也先大軍正是手持"天降神兵"叩關。
孫太後的決斷比預期的快多了,清甯宮的晨鐘剛敲過卯時三刻,杭府上下便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魏氏手中的茶盞還未放下,府門已被錦衣衛缇騎團團圍住,為首的宣旨太監手持黃絹鳳诏,身後跟着十二名翟衣女官,手捧尚宮冠服、牙牌、印信,肅立在階前。
杭令薇跪在青石院中,晨露浸濕了月白裙裾,發間未及簪钗的青絲垂落肩頭,襯得她面容愈發素淨。宣旨太監展開黃絹,嗓音尖利如裂帛——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朕聞閨閣之秀,德才兼備者,可佐内治。錦衣衛千戶杭昱之女杭令薇,秉性貞靜,才思敏捷,通曉醫理,善制香藥,更于京畿疫病之時,施藥濟民,功在社稷。朕與聖母皇太後嘉其德行,特擢入尚宮局,授正五品尚宮,掌六尚女官之職,協理内廷文書、醫藥、禮儀諸事。
爾其勤慎恭肅,克盡厥職,毋負朕望。欽此。
杭昱叩首謝恩時,繡春刀鞘上的金繡紋在晨光中森冷如刃。杭令薇雙手接過聖旨,黃絹觸手生涼,朱砂玺印鮮豔如血,映着她沉靜如水的眸子。
宣旨太監忽又捧出一卷赤軸懿旨,嗓音壓低三分:"太後娘娘另有口谕——"
"杭氏令薇,聰慧過人,哀家甚喜。今既入尚宮局,當以《女誡》《内訓》為本,勿負天恩。另,哀家素聞爾通曉星象,三日後欽天監奏報熒惑之變,爾當随侍解說。"
杭令薇捧着沉甸甸的聖旨,指尖觸到冰涼的黃絹,那抹朱砂玺印紅得刺眼,仿佛一道無形的枷鎖。她低垂着眼睫,看似恭順,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尚宮局正五品,協理内廷文書、醫藥、禮儀",這看似榮耀的擢升,實則是将她推入權力漩渦的中心。
"熒惑之變……"太後口谕中的這四個字在她腦海中炸開。她太清楚這意味着什麼——王振定是借天象之說,将她與隕星異變捆綁,既是要試探她的"天機",也是要将她置于衆目睽睽之下。她想起實驗室裡那些冷冰冰的科研數據,入宮之後,她何嘗不是一隻被釘在權力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