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顫抖的手搭上她的肩，杭令薇這才驚覺自己的掌心已沁出冷汗。她望向院中那株新栽的梨樹，樹根下埋着甘油香藥——那是她最後的退路。史書上記載的宮變，帝王的凄涼結局，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她忽然明白，自己早已不是旁觀者，而也許是成為了可以改變曆史進程的那個局外人。

"勤慎恭肅，克盡厥職"——聖旨上的這八個字像一把雙刃劍。她既要用這個身份保全杭家，又要小心不讓自己成為王振的棋子。欽天監的三日之期近在眼前，她必須在那之前，親自破了那西山隕石的傳聞。

戌時剛過，此刻的郕王府書房，朱祁钰正對案上的書卷出神。案頭琉璃瓶裡泡着杭令薇送的"仙丹"，瓶底沉澱着幾粒未化的藥粒。窗外忽有瓦片輕響，他推開窗，夜風送來一縷藥香——那分明是杭府特制的避疫香囊氣息。

近侍成敬的禀報聲打斷了朱祁钰的思緒，隻見成敬跪在屏風外，嗓音發顫："殿下，杭姑娘……奉太後懿旨，入尚宮局為女官了。"

筆尖一頓，墨汁在字帖上洇開一片陰郁的黑色。朱祁钰緩緩擱下筆，指節抵在案沿，青白如冷玉。"什麼時候的事？"他問，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雨聲。

"今日卯時，鳳诏臨門，授正五品尚宮。"

燭火"噼啪"炸了個燈花，映得他眉骨下陰影更深。他忽然起身，蟒袍掃落案上茶盞，瓷片碎裂聲驚得侍衛在門外躊躇。

"是王振！"他齒間碾過這個名字，眼底寒芒如刃。那老閹狗定是借"熒惑"之說，将杭令薇推至風口浪尖。他太了解皇兄——朱祁鎮對奇人異事向來興緻勃勃，而太後……太後最擅長的，便是将有用之人攥在掌心。

他疾步至窗前，雨絲撲在面上，冰涼如刀。護城河的方向隐約可見宮牆燈火，杭令薇此刻或許正于杭府的閨閣當中思慮入宮後的計策，應對太後綿裡藏針的試探。她那般聰慧，必然早看出這是局，可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抗旨是死，入宮……亦是步步殺機。

"備馬。"朱祁钰突然道。

‘殿下這麼晚要去哪裡？“成敬被朱祁钰突然的吩咐吓了一跳。

“入宮，請皇兄太後收回成命。”朱祁钰急促的披上了氅衣，準備往府門外走。

侍衛一驚："可是殿下，宮門已下鑰——"

"那就走玄武門。"他扯過架上的墨色鬥篷，指尖在觸到暗袋中的翡翠墜子時微微一滞——那是他給她的信物，如今卻成了催命符。若王振借題發揮，誣她"私通藩王"……

雨幕中，他翻身上馬，忽聽身後成敬急呼："殿下！此刻入宮，豈非授人以柄？"

馬蹄在青石闆上踏出水花，朱祁钰勒缰回首，眸中情緒翻湧如這晦暗雨夜："她若有事，本王要這清白之名又有何用？"

可最終，他在東華門外勒住了馬。宮牆巍峨，燈火如晝，他不過是個無诏不得入内的藩王。雨愈下愈大，鬥篷浸透寒意，他望着那重重宮阙，忽然想起杭令薇曾說過的話——

"熒惑非禍，人心惟危。"

朱祁钰冷靜了下來，若他就這樣入宮，非但不能保全杭令薇，也許會給她招惹更大的禍事。他下馬持缰，伫立在宮門前，眼睛望着那漆黑高聳的宮牆，心中雖有不安，但此時皆化作了對杭令薇的暗自祈禱與深深的祝福。

“殿下，不進宮了？”成敬終于追上了朱祁钰，氣喘籲籲的問道。

“她很聰慧，比我明理百倍千倍，她能在宮中立足。況且是個五品女官，她定能張揚她的才華。”朱祁钰的語氣冷靜了下來，帶着些柔和的語氣。“明日去請杭姑娘到東街點心鋪，我想見她。”

杭府，風吹起聖旨的一角，杭令薇緩緩擡眸，目光穿過洞開的府門，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那裡有對她充滿好奇的帝王，有虎視眈眈的權閹，還有那個站在陰影裡、眸中含星的郕王。她輕輕撫過袖中暗藏的硝石試紙，嘴角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既然曆史選中了她，那便讓這潭死水，掀起些不一樣的波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