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佩爾還為不能取出來而失望,沒能理解艾冬的後半句話,下一秒,就感受到停留在腹部的手,緩而有力地向下一按。
“呃呃——”
希佩爾渾身一顫,登時掙紮起來,作勢去拉艾冬的手,卻被一道噓聲靜止了動作。
他聽到艾冬在耳畔說:“你也不想讓我受傷吧?”
艾侍受傷伴随的必然是雄主的震怒。
饒是再難耐,希佩爾也隻得忍着。
“我、當然不。”
希佩爾的手指慢慢收回,貼到身體兩側,漸漸捏成了拳。
希佩爾渾身的細胞都在忍耐。
艾冬的手則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個位置。他的生理結構課一直是滿分,照顧家裡的雌蟲也是家養蟲必修的課程,艾冬為這一刻已準備多時。
“這裡還沒有被打開過吧。”艾冬轉着圈地揉着希佩爾的小腹,像是對待未能消食的小寶寶一樣,耐心而細緻,低聲誘哄道,“放輕松些。雄主不喜歡緊繃繃的感覺。”
希佩爾不曉得艾冬為何提到雄主。暗想這是在告誡自己:不知趣的身體無法讓雄蟲滿意。
亞雌總是更受喜愛,這是雌蟲群體默認的鐵律。
“謝謝艾侍君教導。”
希佩爾勉力放松身體,艱難地開口。
艾冬卻哂然,“不是教導。”他很難告訴希佩爾,雄主的精神絲觸蘊藏着他本蟲的意識,即便離體也是如此。
希佩爾一定是心神不甯,才會想要将絲觸取出來,但那是雄主的東西。
艾冬沒有辦法,也不能完全理解希佩爾的感受。
但他還是想起了生理老師說的話,發出了夾雜着羨慕和勸慰的語氣,“其實你不必害怕抗拒的,這本該是快樂的事。雌蟲的感受力本就強烈,又天然與雄蟲契合,才會這樣容易動情。”
或許是亞雌的聲音太過慈愛,讓希佩爾緊繃的心防也慢慢松懈下來。
真是奇怪,在希佩爾看來,艾冬明明也隻是個孩子。卻在本該恣意撒嬌的年紀,耐着性子來安撫一個失敗者。
艾冬是善良的。
希佩爾第一次這樣直觀地感受到艾冬的好,而不是僅僅作為第二侍,出于對家養蟲的尊敬,故意在心中美化對方。
亞雌的溫柔來源于雄蟲的愛。
這毋庸置疑。
心碎的希佩爾本不該開口,更不該面對自己的情敵,發出如此幽怨的話語,可是此時此刻,被感性籠罩的希佩爾,還是忍不住傾訴了。
他說:“雄主一定不會對您做這種事吧。”
“他不會故意拿這些來折磨您,看您忍耐不住出醜的樣子。他其實心裡,并不那麼喜歡我,才總是讓我難受。”
希佩爾的話讓艾冬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艾冬知道,雄蟲會為了看到家蟲有趣的一面,故意去做一點點惡作劇。可是,為何會讓希佩爾誤會得如此之深?
“如果雄主不喜歡你,又怎麼會和你愛呢?”
艾冬摟住希佩爾,将面頰貼上他垂汗的臉龐。
“這并不是折磨,希佩爾,這隻是一種表達喜歡的方式。雄主想要看到你更多不同的樣子,隻是他做得過火了,才讓你誤解。可是……雄主是喜歡你的。”
被情敵說這樣的話,希佩爾也開始臉紅起來。
他知道艾侍君隻是出于好心,才對他這個失敗者施予柔情和關懷。希佩爾雖然身份高貴,在這個家中,卻無法後來居上。這樣的遭遇,或許讓艾侍君心生同情,連被奪去第二侍頭銜的怨恨也消弭了吧。
“艾侍君……”
希佩爾偎着腦袋低喃起來。
艾冬便摸摸他的頭,柔聲道,“叫我艾冬吧。雖說有頭銜的阻礙,但在這個家裡,我們是不分高下的。”
第二侍與得到封号的家養蟲,本就站在同一位階。
這是表面的理解。
艾冬的深層意思是:萊西洛雅的家蟲之間,從來沒有真正的尊卑之分。
甚至雄蟲恩寵的多少,都不足以成為區分他們蟲格的标志。
他們之間共享着一份複雜的愛。
它并非直接來源于雄蟲,甚至不完全出自于雄蟲。
它或許由雄蟲發起,在家蟲間交錯地傳遞,最終混合凝結成一份共同的結晶。
所以大家才能夠走向幸福。
希佩爾終于完全地卸下心防,發絲摩挲着艾冬優美的鹄頸,輕聲喚道,“艾冬。”
艾冬,你為什麼這麼好?
你的寬容,讓我顯得像個小蟲。
我真的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善意和友誼嗎?
艾冬并沒有待太久,安慰過希佩爾後,便要去和安白回話。
然而安白依舊留在優蘭的卧室。
他似乎探究了太多記憶,精神變得疲憊,竟不由自主地陷入夢鄉。
不知道後來雄蟲又看到了什麼,竟如此美滿地沉浸。
他的絲線仍糾纏在精神核裡。
優蘭扶着安白的身體,垂下眼睛,一瞬間想了很多事情。
現在是雄蟲精神力最虛弱的時候。
他可以……
優蘭輕輕将安白糾纏在精神核裡的絲線扯了出來。
安白若還醒着,一定會驚異于優蘭察覺和觸碰絲線的能力。
這是優蘭的一點小秘密。
他似乎遺傳了一種奇怪的特質,不是雄蟲,卻能少量地控制精神力。
有時看着雌蟲的眼睛,就能讓對方陷入幻覺或昏沉——但僅限于低級别者。
他也能看到精神絲線。
早期的優蘭并沒有搞清這一特質的源頭,後來窺探了家族秘辛,才漸漸懷疑,這與祖先雌後有關。
他遺傳的或許是素明的神秘力量,而這力量的本質,他猜測,在于始祖。
美納達留下的精神核,似乎仍不足以讓他捕捉始祖的影子。
他更好奇雄蟲後來看到了什麼。
素明發生了什麼?
有關始祖的讨論,是否有更深的拓展?
這樣想着,優蘭貼住了安白熟睡的身體。
并在他的耳邊低低言語:
“雄主大人,美納達的記憶可是我們兩個的秘密,你怎麼能一個蟲獨享呢?”
優蘭不想要被篩選的信息。
他決定付出行動。
隻要控制雄蟲的精神線進入自己的腦海。
這或許會有所損傷。
但優蘭等不了了。
想要的答案,或許就在眼前。
優蘭揭開了睡裙的一角,叼在了嘴裡。
被束具纏起的身體繃緊,轉眼間跨坐到雄蟲的身上。
這樣的話,你的精神絲線,便更能接受我吧。
無知的……雄子。
*
安白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萊西傷心氣惱地回到了領土,憤恨地揚言再也不要見到素明。
下了馬車後,迎接他的是洛雅的殷勤,和親蟲們關切的目光。
“怎麼不高興呢?”
萊西不想說自己和素明吵架了。
那不是吵架。
那隻是一次直擊靈魂的辯論。
但是誰也不能說服誰,萊西感到很難過。
他覺得素明被困住了。
素明身處于富麗堂皇的宮殿,卻真正被困于狹小的牢籠。
天地萬方都與素明無緣。
素明會後悔的。
萊西恨恨地暗想,可是,又害怕真的看到素明落魄無所依的一天。
領地裡依舊在接收王國的逃難者。
不少宮奴也摻雜其中。
萊西發誓不再探視素明。
然而巡視領土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抓住那些宮奴,問些毫無章法的話。
宮裡的事,從雌奴制度開始,到那些具體的王子、王君。
最後總會落腳到素明。
宮奴是不願意提起那個冷血殘酷的雌後的。
可是萊西總是會問,雌後怎麼樣呢?
他還是那麼不近情面嗎?他沒有一點悔改的心意嗎?他不曾想念誰嗎?
……他過得好嗎?
可是萊西越聽,越覺得不該聽。
素明是多麼孤獨啊,在那樣冰冷無情的大家族裡,身邊的蟲沒一個付出真心。
他總在夜裡獨坐床頭,望着窗外,是做什麼呢?
他翼骨上的利刃,本該向敵蟲出鞘,卻封鎖于花樣繁複的劍匣之中,又為什麼呢?
他的武器何時換成了荊棘?
他的王座上為何沾染了自己的鮮血?
素明是無奈的。
他身上有必須背負的東西,那擔子比萊西肩上的更沉重、更令蟲窒息。
萊西為素明的命運而哭泣。
國王駕崩的次日,自萊西洛雅的領地發出了一道哀悼信。
信件用的是公文的格式,落款卻是萊西的署名。
萊西猜到了國王死亡的原因。
為了讓丈夫繼承王位,素明和前王後聯手,毒死了上一代國王。如今故技重施,仍無一蟲敢來揭發。
整個宮廷的蟲都被他的雷霆手段威懾怕了。
萊西的哀悼詞寫得很用心,素明收到的那一刻便明白,那哀悼的對象不是國王,而是曾經的素明。
但素明并不失望。
信後隐藏的文字足以讓他深刻地動容。
萊西說:①
夜色已深了,
香木已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