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伴公主閑聊,半個時辰過去,仍然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據他了解,每日清晨雲窈都會來問公主安,最遲不過辰時。如今已辰時一刻,怎還不見佳人芳蹤?
齊拂己該答答,該笑笑,面不改色,心裡卻思忖:是什麼絆住了她?
雲窈的确被人絆住。
她今早獨自出門,沒走多久就邂逅齊拂意,他也是一個人。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雲窈很快留意到齊拂意左右腳不平,肩膀也忽高忽低。
平時在公主那,她偶爾會同齊拂意搭話,已經發現他本性不壞,但因為都是坐着,沒察覺腿疾。
雲窈不作聲壓慢腳步,不叫齊拂意走太急,現出腿跛。
又三、四十步,齊拂意才忽然意識到雲窈在遷就自己,猶如當胸被捶一拳,心頭狂跳。
他再向雲窈打聽時,面上就沾染薄紅:“妹妹芳齡幾何?”
“十七。”
“那你比阿靜阿妍都小,哪月生的?”
“正月。”
“正月幾日的?”齊拂意追問。
“二二,”雲窈咬唇,“今日十七歲零七月整。”
齊拂意一笑:“我是五月二十二生的,剛好癡長妹妹八個月。”
齊拂己久候不見人,辭别公主出院,就瞧見雲窈和二弟并排同行,言笑晏晏。
呵,怪不得遲了。
齊拂己心頭泛過一陣冷意,又覺兩分牙酸。
面上卻不顯,一如既往溫文平和。
雲窈先瞥見大公子,但她沒和他說過話,連照面都不曾正經打過,打招呼豈不唐突?
她假裝沒看見,直到走得很近了,齊拂意才眯眼瞧清,伸臂急呼:“大哥!”
齊拂己點了點下巴,淡道:“我來看母親。”
話音将落就往右手踱下台階,再未瞥二人一眼。
齊拂意注視兄長背影,向雲窈介紹:“這是我大哥,世子。”
雲窈屈膝低頭:“民女失禮,沒來得及請安。”
“不要緊。”齊拂意微笑,用手上折扇虛扶起她,他的語氣也很溫柔,“我大哥是修佛世外人,不拘繁文缛節,也不會因此怪罪誰。”
齊拂意再次眺向齊拂己離去方向,兄長這是去佛堂?奇怪,怎麼孤身一人?大安速喜呢?
他今日是為了和雲窈私下說話,特意不帶長随,大哥又是為了什麼?
圖個清修?
雲窈未再眺,目不斜視,心中默想:大安說世子和善能容,現在二公子也這麼說。
如果人人都誇贊一個人心腸好,那他就真的是大善人!
雲窈自此笃定齊拂己人好。
她攥了下拳頭:下回見到大公子一定要向他道謝!謝他救她這個未曾謀面,不相幹的人!
真是大慈大悲,雲窈突然恨不得拜齊拂己一拜。
她很快得了這個機會。
問完安出來不久,就眺見齊拂己蹲在一排垂絲海棠下。這季節花早謝,養鳥人把樹枝當架,挂了七、八個鳥籠。齊拂己就蹲在一隻鍍金的鳥籠下,不知在做什麼。
沒想到能這麼快再見,雲窈愣了下,才悄悄走近,又怕無聲無息吓着大公子,半道上腳步刻意加重,弄出聲響。
齊拂己兀地轉身,雲窈反被吓一跳,不自覺連退兩步。
齊拂己垂眼看她的繡鞋挪遠,默不作聲。
雲窈撫胸,漸漸鎮定下來,視線下移,見他掌中托着一隻黃綠相間的鹦鹉,縮翅垂首,似有些奄。她一嗅就能聞到檀香和膏藥味。
雲窈再往齊拂幾身後瞟,草地上點點血迹,便問:“大公子……在救鹦哥?哦忘了介紹,大公子恕罪!”雲窈急急行禮,“民女姓雲名窈,是單姨娘的侄女,借住在木樨小院。餘婆他們在别有洞天救的就是民女,當日多虧大公子在殿下面前美言,民女方能脫困。”
半晌,齊拂己在兩瓣唇間悠悠碾過三字:“有印象。”
雲窈微微蹙眉,如此深恩在他眼裡就僅僅隻是“有印象”?
下一瞬她就想通了,貴人事多,她隻是芥子般渺小的一粒,大公子就算忘了她也正常。
但人家不徒報,她卻要知恩,再叩拜,恭恭敬敬:“多謝大公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民女沒齒難忘!”
齊拂己斂眸,諱莫如深。
雲窈沒怎麼對視齊拂己,視線再次落到鹦鹉身上,關切:“這隻鹦哥受傷了嗎?”
這一排籠裡養的都是漢陽公主的鹦鹉,有一隻試圖從金籠中逃走,卻因為太久未飛,翅膀退化,跌落受傷。
“它從金籠裡摔出來,跌傷翅膀,我剛好瞧見,給它治了下傷。”齊拂己徐徐将鹦鹉放回金籠,反鎖上。
雲窈笑道:“大公子慈悲心善,救苦救難。”
她合唇默默添上半句:人鳥都救。
再擡頭時瞥見齊拂己額上汗涔涔。
他剛才有出這麼多汗嗎?
雲窈不大記得,見對面竹林地上全是陰影,便道:“這裡曬,大公子不如竹下說話?”
邀完她就後悔了,去竹下還說什麼呢?該謝的已經謝完了,不知道再講什麼。
齊拂己睹着雲窈臉上細微變化,眸色晦暗:“無防,這裡說一樣的。”
而後阖唇,似在等她開口。
她沒話呀!
尴尬!
雲窈幹杵久了,甚至聞見齊拂己身上淡淡檀香混冷香。她想,如果自己是隻猴子此刻肯定抓耳撓腮,但不是,于是咬唇,幾快咬破。
少頃,齊拂己開口:“曬與不曬,境由心造。青青翠竹盡是法身……”他眺向對面竹林,底下還開一簇簇紫竹花,“而那紫竹花也無非般若。”
雲窈忙點頭:“大公子一言,醍醐灌頂。”
說完這句,捉襟見肘,再逼她沒話找話,她就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