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大漠上燥熱難當。駝鈴聲在風聲裡微弱而零落。
待到駝鈴聲清晰之時,許訚将酒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不見他如何動作,經過駝群之時,數十隻牲畜接連爆發出凄厲的悲鳴,随即轟然倒下。饒是他身法極快,還是有一瞬籠罩在噴灑而出的血霧中。
他十五歲便入江湖,殺了江湖上聞名的高手索命鈎,如今手下沾染鮮血無數,可是這樣濃烈的血腥味還是令他幾欲嘔吐。
駱駝是極為忠心的動物,即便是松開缰繩,也會停留在主人的身邊。這群駱駝的榻裢箱籠裡的茶葉絲綢等物品都原封不動,駱駝卻失了主人,必定忍着極大的痛苦,向前尋求生路。
許訚順着駝群的腳印尋去,一向淡定的他也不免心驚,每一隻駱駝的腳印都帶着深深的血痕,沁入沙裡,必然是中毒所緻。駝蹄沁血,駝行千裡卻不能停下歇息,駝群的痛苦不言而喻。
好霸道的毒!
而這樣強悍的毒,他卻聞所未聞,心裡不免升起一道寒意。
“哎呀!好俊的身手。”一個清亮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許訚大驚,蓦地回頭,抽出劍回擋,隻聽叮叮數聲,數枚飛镖掉落身周。
許訚目力耳力極佳,在他斬殺駱駝之時,極目四野并未看到有任何人靠近,此女輕功之絕,翩然而至,形同鬼魅,然而未知是敵是友。
師父說得沒錯,此行兇險萬分,他的劍術在師弟之上,尚可應對,師弟凡事争先,不顧師命帶着可玉搶先一步出發,不知兩人如今是否安全?
……
惠定凝神屏氣,足尖點在石壁一塊微微突起之處,整個人騰空而起。她感到後背幾乎就要擦在粗砺石壁上!
一丈、兩丈……
惠定沿着石壁蜿蜒而上,中途以足尖指尖從石壁粗糙處借力。
“簌簌!”再次嘗試,還是衣衫翻飛,如飛鳥般落地。
惠定盯着石壁高處,凝神思索 — 差最後一步,總在最後一丈力竭。
天光一寸寸暗下來,惠定心中也漸漸煩躁。恍惚中,她聞到藏書閣的檀香,那樣冷……那樣冷。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嘗試睜開雙眼,也是暮色四合,月光柔和,她卻感到一股強烈的光亮刺入自己的雙眼,不自覺地開始流淚。
原本隻熟悉于指尖的藏書閣,在眼中有了色彩形狀 — 三層樓,蜿蜒的木制樓梯,上萬本藏書,書頁有的整潔、有的殘破。
她不敢閉眼,行走于書架間,一本本、一頁頁翻過 —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重回黑暗。
直至力竭,癱倒于書架間,書卷散落一地,被入藏書閣查閱典籍的長老救醒。
她記得她看過一本關于内功修行的書,輕功卓絕者,可旋身而上百尺高樓,可是具體招式,如何運氣,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惠定仰起下巴,輕輕蹙眉,透着一絲焦灼,望着石壁外一隻靈雀掠過藍幽幽的天空。
沈隐借着月光看向她 — 這個小僧人,數次從石壁上方跌落,清瘦的身子要散架般,可是卻無一聲痛呼,無一次遊疑,眼神永遠是那般冷定,而現在是什麼讓他着急害怕?
沈隐心中突然有一絲異樣的刺痛。
“踩這裡。”
惠定聽到沈隐不疾不徐說道,聲音笃定溫潤。她轉頭看向清俊男子矮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是啊,起點若能拔高,終點自然更容易到達 — 她從小幾乎是一個人長大,竟沒有想過除自己外,還有其他人可以協作依靠。
來不及多想,惠定深吸一口氣,踏在沈隐肩頭,沈隐霍然起身,惠定身形向上又生生拔高了一截!
成了!
惠定雙手攀住石壁邊緣,縱身躍出。外面已經夜色深沉,遍目樹林,不聞人聲,不見庭院 — 還在山中,卻離北狂庭院遠了。
她從附近的樹間尋了一根長而堅韌的藤蔓,放下石壁底部。
“綁在腰間,我拉你上來!”她對着石壁底喊道。
沈隐出石壁的時候,惠定終于舒了口氣,力竭靠坐在一棵古樹樹根。
“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沈隐看着樹下那個清秀的少年感激道,忽然看到了什麼,頓了頓,問道:“不痛麼?!”
惠定随着他的視線看去,隻見自己掌心遍布傷口,滿手血污沙礫,卻還微微攥起拳頭 — 畢竟用雙手拉住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藤蔓粗糙,難免磨破雙手,隻是她剛剛扯拉藤蔓的時候全神貫注,竟沒留意。
還未及反應,一陣溫暖的檀香襲來。
溫暖的手掌觸及她的指尖。“不痛麼?”沈隐再次問道。
半晌,沈隐聽到一句悶悶的低語, “佛說‘此痛非我,唯是五蘊流轉。’痛非實相。”
真是瘋了。
沈隐喜讀佛經,也知道惠定所說不錯,可是他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陣煩躁,想罵眼前這個小僧人木讷,可是他終究剛剛救了自己,便不好發作。
沈隐不再說什麼,隻是轉身離開。
惠定看着沈隐的背影,幾次欲開口說什麼,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 曆經萬難找到的高僧,一言不發就這樣離開了,她要問的那個問題,還沒有問出口……
她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
……
“嘶!”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惠定隻覺得右掌一陣劇痛,猛地醒來。
隻見沈隐鐵青着臉,身側放着一個盛滿清水的寬大樹葉,他正用手掬起清水,向自己的左掌淋去。
左掌又是一陣劇痛,這次惠定忍住沒有出聲。
“多謝。”半晌,惠定對沈隐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