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驚雷,杏花嬌紅。
按慣例,多雨時節,應有酸儒書生歎一句:“害事之秋。”無他,隻因那“潇湘景引出滿腹懷愁,秋夜雨澆滅黃卷青燈。”倒叫思鄉情害了讀書志了。
可今日卻不同,驟雨淋漓,行人學子卻還在使盡力氣朝書館趕去,隻為聽得昨夜一奇聞轶事。
“話說那張大人提筆就在那奏本上胡寫一二,落筆間突然煙熏缭繞,他環顧左右,隻見,那奏本上三五小字竟被火燒掉...”
書館衆人屏住呼吸,等待後文,那說書先生卻金口難開,不動如山了。
明蕪在二樓惬意盯着,跟随看客一同扔下銅闆碎銀,才聽得後續。
“承蒙列位看官捧場,在下便多說幾句。你猜怎麼招?這燒掉的恰恰是彈劾楚國安平公主的文章,一字不差!”
一名書生驚呼道:“這,豈不是怪事一樁!”
說書先生搖頭解釋:“怪哉怪哉,卻也合乎情理,話說那成高祖期間,便有過忠臣能将蒙冤入獄,得道仙人縱火解救的奇事.”
玉姑姑衣着樸素,穿過欄杆遞給明蕪一盒杏花糕,便侍立在一旁:“小姐,此為阿詞公子特意送來,以解聽戲愁悶。”
明蕪笑了下,隻叫幹娘坐下,捏起那玉白的糕點卻遲遲不啟唇品鑒,玉姑姑眉心皺起,欲言又止:“小姐,為何不吃,可是——?”因公子傷情。
“姑姑多想了,隻是口幹舌燥,食之無味罷了。”明蕪掰開一半,取出那熟悉的紙條,昨日那句“賀禮之一”像雷一樣映在腦海,轟隆作響,時刻發聲,她抿緊唇,有些煩躁的展開,看到背面無字後下意識松口氣。
“師妹,巡城兵符已在陸徊書房,隻待放虎歸山,引君入甕。”明蕪笑了聲,笑阿詞動作之快,已将康莊大道為她鋪好,昨日才探得大理寺卿陸徊于她不利,為幕後黑手,今日便做好萬全準備,給人定了一個滿門抄斬的死罪。
可惜,要是沒有那句嘉言賀禮,她還當師兄對她心有歡喜。誰曾想,如今被箭矢穿心,還要笑着言一句“多謝。”
她瞧那說書人滿臉通紅,口中激憤,引得滿堂喝彩。
他道:“牆頭起火,不是後院之災,隻因,污蔑公主,引得仙人下凡懲惡揚善!”
他道:“天降異象,先火後雨,屋毀家散,張大人應知悔改。”
一語驚人,無人不應。明蕪跟着衆人起身,心中冷笑,倒想敲開衆人腦袋,娓娓道來,這仙人不是仙,是那無心無情的阿詞給公主的新婚賀禮。她撕碎那紙條,隻當從未見過,留下那盒桂花糕,打算去給大理寺卿再添些許罪證,以此解一解心頭火。
她一路潛伏到大理寺,悄無聲息的躲過侍衛巡查,卻未見陸徊那個叱咤金陵的“破案奇才”,聽了一耳朵閑言才知這人估摸進宮去給她定罪了。
明蕪隻好有些可惜的搖頭,心想也算他走運,否則被她見到定是免不了扔一把飛刀解氣。她從袖口掏出一沓僞造信件,手指在書櫃上屈指碰撞,三五下,便識得暗格所在,撫平信紙褶皺,按來往順序體貼的放好。
那陸徊既是大理寺卿,免不得做事仔細謹慎些,可明蕪偏是在算計中出生,青石山雖有師父悉心教導,楚國皇室骨子裡的睚眦必報也無法泯滅。出了大理寺後,便發出飛鴿傳書兩封,其中一封給安排在齊國朝廷的線人發了指令,命其将發簪一事鬧大,另一封則是給了揚州。
她留下木簪這個線索可不是一時興起,本來就做足了功夫,如同張閣老所說,揚州盛行刻字木簪,不少世家争相定做,用作下人标識。好巧不巧,那最大的商賈姓陸,與大理寺卿有些牽連,還是揚州的一條地頭蛇,能盤桓揚州多年,光靠錢财可不行,更重要的是——勢力。
朝堂勢力,亦或者江湖勢力。
恰巧不巧,這兩樣,明蕪都有。
幾日前,揚州。
“敢問閣下,所來為何?”陸崚合上書頁,眼神從密密麻麻的字間抽離,唇下的痣因開口而牽動,整個人有些呆滞。
明蕪帶着狐狸面具,支起下颌有些想笑,誰曾想她大費周折闖進揚州陸家,竟見到一個“書呆子”家主。
少女也不廢話,将一紙書信拍在桌上,不顧侍衛包圍,直截了當道:“家師姓方,托我帶信一封。”
此話不假,臨行前方老頭的囑咐她可沒忘,更何況此行危險重重,明蕪也需要找個盟友,以備無患。
陸崚神情一動,雙指夾起那封信,掃過火漆印章後,讓侍衛離開:“失禮,還望姑娘見諒。”
明蕪勾唇,也不推脫:“既如此,還請陸家主和我做個交易。”
她抽出陸崚放在一旁的書冊,手指劃過那一行行治水策略:“若我沒記錯,齊國有規‘士農工商,各守其分。’,從商者不得為官。”
“隻是在下閑暇消遣罷了。”陸崚搖頭拿回那本書。
明蕪:“家師曾言,陸家主少時便視書如命,手不釋卷。若不從商,必然為官。今日一見,所言不假。在下鬥膽直言,若此時有一條可以通往心之所向的道路呈現在你面前呢?”
陸崚手一頓,移開視線:“姑娘不必試探,在下早已别無所願。”
一塊金絲令牌被仍在桌上,發出沉悶聲響,少女見他微微詫異,直言道:“實不相瞞,此乃楚國皇室令牌。若你信我,身有才學而因際遇不可得之人,早晚有一天,可以實現所願。”
她摘下那張白狐面具:“本宮之諾,從不作假。”
陸崚拱手:“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在下願信公主所言。”①
明蕪思緒飛回,收到朝堂的線人回複。萬事已備,既然陸徊真心找死,那麼大理寺卿也可以換一個陸家。
她一旋身,又回到鴻胪寺,一身素塵月錦绫羅裙被婢女攙扶到院中,小口酌飲起清茶,饒有興味的翻了兩頁京城最新盛賣的話本《嬌花病玉》。
恰巧不巧,正是為她這嬌柔公主與藥罐夫郎——齊三皇子,所編撰取笑的閑情逸事。
她手指輕點,眉梢高挑,圈起了“阿詞”這個皇子化名。
對,這三皇子姓甚名誰來着?